珠珠带着谢不疑去莲雾城交接，还有一层深意。
就是让谢不疑看看这五十人里，有没有浑水摸鱼，不是谢家血脉的。
开玩笑，这些可都是徐家女孩未来的药引子。
万一昭朝搞花样，学着话本子，搞什么狸猫换太子呢？
但好在，事实证明，是珠珠把成国公府的人想得过分卑鄙了一点。
在当软骨头这方面，他们实在是相当有诚信。
送过来的谢家宗室男子，不但货真价实、保证了血统的纯粹，甚至还超出珠珠预期，精挑细选了谢家最优秀的那批年轻人送。
毕竟拿主意定名单的是宸贵妃。
她肯定要把所有的、有可能威胁到她儿子上位的潜在对手都搞下去。
还有什么比把他们送到三千界去和亲，更名正言顺、永绝后患的打压方式？
这方面，宸贵妃和徐珠珠可谓是心有灵犀，堪为知己了。
珠珠拿着名单，逐一过目了被捆着手、塞着嘴的谢家宗室子，又和一旁的谢不疑对了个眼神，确保无误。
这才让人把被灌了几天补药，勉强能自己站稳不腿脚打颤的谢汝成领进门，交给了方吉孚。
方吉孚看到被带上来的人，嘴角扬到一半，正要欢喜，就因为不可置信瞪大了眼，扭曲成了半哭半笑。
实在是眼前的男子，和他印象中意气风发、颇为英俊的康王判若两人。
本来白净斯文的脸，变得又黑又瘦。
颧骨、眉骨突兀地从面庞中央蹿出来，下陷的太阳穴发黑，眼下一层皮松垮垮地坠着，像两个染了黑色的袋子。
这看着都不像活人，倒像是一具骷髅了。
方吉孚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从这张鬼一样的脸上看出昔日康王殿下的轮廓。
他哆嗦着身子，上前两步小心扶过谢汝成，敢怒不敢言地偷看了女王一眼，选择对好说话的王夫开了腔。
“王夫之前明明答应过，会好好照料康王殿下。何以康王竟瘦弱至此！”
谢不疑歉意一笑，用一如往昔温和的语气回答他。
“水土不服吧？您知道的，成堂兄之前就有肾阳不足之症，这岭南阴气又重，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这话简直不负责任！
完全不像方吉孚印象当中善解人意、慈悲心肠的恭王殿下。
“您……您这……”
方吉孚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直直盯着谢不疑发呆。
珠珠见状不乐意了，把谢不疑往自己身后一扯，双手叉腰瞪了回去。
“看什么呀！我夫君哪里说错了？”
“你们康王殿下就是自己身体不行！”
“不信你问他！我们可是上好药材制成的十全大补丸，每天都给他塞一粒的，那拿到外头，一颗都得一金。”
“这药钱我都没跟你们昭朝算，还不服气上了。”
真是的，年纪轻轻的男人，肾不行还好意思怪别人。
他在京城勾搭人家新婚妻子的时候，不是很行吗？
到了三千界，军营里的姐姐们白天要训练，也就是晚上闲来无事和他消遣消遣。
这一晚上能睡几次啊，就成了这副药渣模样。
昭朝的人不好好反省自身，还怪上他们夫妻了？
真可笑。
方吉孚之前只知道这新任女王拳头硬、心肠狠，没想到她脸皮也厚如城墙。
恭王殿下一定是被这妖女给带坏了。
他有心在康王面前表现一番，来日回京也能得到信任重用。
但徐照乘一眼瞟过来，眼风中杀气四溢。
成宝玉当日满面开花的惨状又一次浮现眼前，方吉孚就……
忍不住怂了。
他支支吾吾两句，又看了始终低头沉默的康王，心下转了转，下一瞬就白眼一翻软倒在地，权当自己是被这夫妻俩虐待康王之事气晕了。
反正方令丞当年执掌京城治安的时候，遇事容易晕的名声是极响亮的。
如此一来，康王应该不会怪罪他吧。
珠珠还等着这个一面之缘的昔日令丞引经据典，然后双方大吵一架，她痛揍对方趁机再给昭朝岁币加点利息。
没想到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她算是明白打南越时候，她大哥和三哥为啥一脸憋屈了。
敌人如果太过没用，胜利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行了行了，把他们带回驿馆吧……等金银牛船到了，再送他们离开。”
……
直到进了驿馆，谢汝成才终于抬头，看向半路醒来的方吉孚。
“为何母妃和舅舅直到如今才来接我？”
这半年他不但要被寇淮生和寇家人定期取血，还要应付如狼似虎的营中老女，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
当时逃回昭朝再对徐照乘报仇的野心在一日日看不到尽头的摧残中，早就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对父母亲人的怨恨。
因为无法报复强大的仇人，就理所当然地恨上自小宠溺他的父母和舅舅。
如果他们早一天派兵攻打三千界，如果他们足够强大足够重视自己，那他就不用承受如此深重、一辈子难以洗刷难以忘却的耻辱。
都是和帝的错、是宸贵妃的错，是成国公的错！
是昭朝上下所有人的错。
他们每个人，包括眼前这个唯唯诺诺、遇事只会晕倒的废物使臣，都对不起自己。
他的恨意、愤怒和屈辱，不断膨胀，将本就枯瘦的面容扭曲得如同恶鬼。
方吉孚被他看一眼，就如同被毒蛇狠狠咬了一口，浑身血都凉了。
这……
这就是他们耗费举国之力，和这一代谢氏最优秀的青壮，换回来的昭朝未来国君吗？
他这样的心性和脾气，又能将昭朝引向何等结局？
哪怕是自认庸碌、素来没有什么忧国之思的方吉孚，都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了这个疑问。
在三千界边城，这个阴冷潮湿的冬日。
他仿佛隐隐看见了矗立这片大地三百年、留下了无数辉煌传说的昭朝，在蹒跚地走向末路。
与此同时，南方以海事起家，从昭朝这个强者身上狠狠咬下大块血肉的三千界，正在冉冉升起。
看着被谢不疑特意嘱咐驿丞送来的，那几个崭新的烤火炉，方吉孚头一次萌生了辞官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