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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蛮横地压了下来。

浓稠得化不开的墨,吞噬了一切。

黑暗里,只有蠢蠢欲动的未知,和一座从地狱浮现的鬼城。

卡达寨。

“水源,食物,空气,都没有问题。”

陈十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平静地做出总结。

“从外部环境入手,找不到任何线索。”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

那两个南疆本地人的脸色,一分比一分难看。

图蛮的拳头捏得啪啪响。

他死死盯着那些机械重复着生前动作的族人,眼中的怒火与悲痛几乎要烧穿这片黑夜。

阿紫的小脸血色尽褪。

她紧握着软鞭,掌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眼前这幅景象,已经碾碎了她对蛊术和毒术的全部认知。

“那……那现在怎么办?”

阿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让她骨头发毛的邪气。

陈十三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寨门口。

那个坐在那儿,不知疲倦地干磨着柴刀的老者身上。

所有的外部侦查,都指向了死路。

那么,办法就只剩下一个。

看来,还是得亲自上手“体检”一下。

虽然有极大概率会触发什么要命的机关,但总比在这里干耗着强。

陈十三心中念头一定,抬步便朝着那名磨刀老者走了过去。

“喂!你干什么去!”

阿紫一个激灵,脱口惊呼。

图蛮也猛地转头,眼神里灌满了警惕与不解。

陈十三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

“外部检查没用,那就只能看看内部了。”

“别过去!危险!”图蛮低吼。

他恨不得这个中原人立刻去死,可大祭司的命令言犹在耳。

更重要的是,一种武者的本能,正疯狂警告他,靠近那些“活死人”,绝对没有好事。

陈十三对他们的警告置若罔闻。

他的脚步不疾不徐,很快就站定在那名磨刀老者的面前。

老人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依旧低着头,双手握着刀柄,以一种恒定不变的频率,在磨刀石上摩擦。

一下。

又一下。

刺啦——

刺啦——

那诡异的摩擦声只存在于视觉里,听觉中却是一片空白。

陈十三缓缓蹲下身。

他与老者,不过咫尺之遥。

他能清晰看见老者那布满沟壑的脸上,空洞无神的双眼,以及嘴角早已干涸的口水印记。

有呼吸。

有心跳。

唯独没有“灵”。

陈十三体内,北冥真气悄然运转。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无形无质、不带半点能量波动的真气。

他要探查的不是经脉。

是神魂本源。

他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能如此精准地“麻醉”掉一个人的神魂,只留下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不远处的图蛮和阿紫,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陈十三的指尖,带着那缕探查的真气,极其缓慢地,伸向老者手腕的脉门。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老者皮肤的刹那——

变故,发生了!

那名磨刀老者呆滞空洞的双眼深处,猛地爆开一团非人的、猩红色的凶光!

他机械重复的动作,瞬间停滞!

下一刻!

他握着柴刀的手,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关节极限的角度,猛地翻转!

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毫无预兆地化作一道寒光,卷着一股腥风,直斩陈十三的脖颈!

快!

这一刀的速度,远超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所能企及!

“小心!”

阿紫的尖叫才刚刚冲出喉咙。

陈十三的反应,比她的声音更快!

在老者眼中凶光爆闪的瞬间,他已经动了。

没有惊慌,没有闪躲。

他只是微微侧头,身体向后轻仰。

那抹致命的刀光,便贴着他的衣领划过,斩了个空。

没有半分惊险,只有恰到好处的从容。

而也就在这一刻。

那致命的一斩,仿佛是一道无声的军令。

整个卡达寨,那股死寂、机械的韵律,被瞬间击碎!

织布机前的妇人,停下了穿梭的双手。

地上玩石子的孩童,停下了抛接的动作。

屋檐下纳凉的老妪,抄起了身边的木凳。

田地里“劳作”的壮汉,握紧了手中的锄头与镰刀!

他们一言不发。

迈着同样僵硬、却速度惊人的步伐,从四面八方,朝着三人沉默地合围而来!

没有战术。

没有阵型。

只有最纯粹的,以数量压倒一切的围杀!

“他们要干什么!”

图蛮看着朝自己冲来的几个昔日兄弟,又惊又怒。

他一拳轰出,狂暴的拳风将最前面那个壮汉手中的锄头震飞。

可拳头在即将砸中对方胸膛时,又硬生生收住了力道。

“不能伤他们!他们还有救!”

图蛮双目赤红,对着陈十三和阿紫大吼。

阿紫的处境同样艰难,她挥动软鞭,卷住一个扑上来的妇人脚踝,将其轻轻甩开。

可更多的村民已经涌了上来,让她疲于招架,根本无法反击。

这些村民的攻击毫无章法,力量也不算大,对他们三人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可最致命的,就是图蛮那句话。

投鼠忌器!

他们不能下杀手,甚至不能下重手!

“蠢货!这个时候还管这些!”

陈十三一个闪身,避开三块从不同方向砸来的石子,鬼魅般出现在且战且退的两人身边。

“走!”

他一声低喝,身形在围攻的人群中穿梭,如同一道抓不住的青烟。

他不出手伤人,却总能以最小的动作,出现在最关键的位置。

或是一记指刀,精准地戳中一名村民持械的手腕,令其兵器脱手。

或是一个错步,用肩膀将一名即将抱住阿紫的村民撞开。

三人施展身法离开了村子。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疯狂追杀他们的村民,在冲到寨口的那一刻,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再追击。

只是站在寨口,用那数百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的三人。

片刻后,他们缓缓转身,又变回了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重复起了生前的动作。

仿佛刚才那场疯狂的围杀,只是一场幻觉。

砰!

图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与憋屈,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大树上。

整棵树剧烈摇晃,落叶纷飞。

“啊啊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帮混蛋!”

他状若疯虎,仰天咆哮。

阿紫则靠在一块岩石上,胸口剧烈起伏,俏脸上满是不解与悲戚。

一片混乱中,唯有陈十三,异常的冷静。

他只是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依旧锁定着那片恢复了死寂的村寨。

“他们不是‘他们’。”

陈十三淡淡地开口。

图蛮的咆哮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怒视着陈十三:“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

陈十三转过身,看着暴怒的图蛮和心有余悸的阿紫,一字一句,说出了一个让他们遍体生寒的推论。

“这不是什么诅咒,也不是什么瘟疫。”

“这是一场木偶戏。”

“而我们刚才面对的,只不过是一群被操控的傀儡。”

“在村寨的背后,或者说,在整个南疆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正拿着所有的丝线,操控着这一切。”

夜幕,彻底降临。

四周的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十三看着那座在黑暗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村寨,眼神锐利。

“那个‘人’,一定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退了出来。”

“他更想不到……”

陈十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我会杀一个回马枪。”

他转头看向阿紫和图蛮:“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再进去看看。”

“什么?!”阿紫第一个失声尖叫,想也不想就直接反对,“你疯了?!那个幕后黑手明显已经盯上你了,你一个人进去,敌暗我明,出什么事,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浓浓的关切。

陈十三看着她那副急得快要跳脚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脸上的凝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味。

他忽然向前一步,凑到阿紫的面前,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

“怎么?”

“阿紫姑娘,你这是……在担心我?”

轰!

阿紫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的味道。

她的脸颊,“腾”的一下,烧到了耳根。

她猛地向后跳开一步,像是被蝎子蛰了,指着陈十三,结结巴巴地反驳:

“谁……谁担心你了!”

“你……你死了才好!省得在这里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