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三抬起头,眸光如针,直刺傅沉舟。
他问出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在场所有人,连同这书房里的光线与尘埃,都一并凝固的问题。
“若赵渊叛国,成为事实……”
陈十三的声线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壁上。
“傅帅,您这十万荒城军,挡得住吗?”
话音落下。
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被这句话吞噬了。
死寂。
墨小小脸上那点技术宅的兴奋与好奇,被瞬间抽干,他下意识地将腰杆挺得笔直,连呼吸都忘了。
朱珠珠脑子里那一百零八种烤全羊的吃法,也在此刻化为飞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傅沉舟身上,等待一个答案。
这个问题,不是尖锐。
是诛心。
它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接剖开了北境防线这副看似强壮的躯体,将里面可能已经腐烂的内脏,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傅沉舟深深凝望着陈十三。
他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也没有政客的闪躲。
这位大周军神,只是沉默。
良久。
他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仿佛能将整个书房吞没。
“随我来。”
没有解释,只有这三个字。
傅沉舟转身,走向书房一侧那面巨大的堪舆图墙壁。他伸出手,在墙上一块毫不起眼的砖石上,轻轻一按。
“轰隆隆——”
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墙壁深处传来。
厚重的石墙应声裂开,向两侧滑退,露出一条被月光石照得通明的幽深密道。
傅沉舟率先走了进去。
陈十三没有半分迟疑,举步跟上。
墨小小和朱珠珠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也快步跟了进去。
通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一间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圆形密室。
密室的正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具庞大的沙盘。
沙盘足有五丈见方,山川耸立,河道蜿蜒,城池与关隘的轮廓纤毫毕现。
北境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以一种近乎神迹的技艺,浓缩于此。
墨小小这个机关狂人,看到这沙盘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
他一个箭步冲到沙盘边缘,几乎要趴了上去,嘴里发出痴迷的呓语。
“我的天……水系是秘法炼制的水银……山脉里混了地脉真金的铁砂……这手笔,疯了,这简直是疯了!”
他看这沙盘的眼神,比看心爱的姑娘还要炽热。
但陈十三和朱珠珠,却无心欣赏这鬼斧神工。
他们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傅沉舟。
傅沉舟走到沙盘旁,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一场古老的祭祀。
他没有指向任何一处,而是用宽厚的手掌,缓缓扫过整个沙盘的北方区域。
“北境防线,不是一条线。”
他的声音低沉,在密室中回荡。
“它是一张网,一个用鲜血和白骨铸就的铁三角。”
话音未落,他的食指,重重点在了沙盘最北端。
那是一座被宽阔河道环绕的雄城。
“雁门关。”
“赵渊长子,‘战鬼’赵破虏,率二十万赵家军驻守。”
“它的东面,是通天河天险,可阻断敌军包抄。西面,是万里黑风戈壁,可拒敌军侧袭。”
“雁门关,是北境的‘铁砧’,是整条防线的矛头。它的唯一任务,就是顶住北蛮主力的第一波冲击,用人命,将他们死死钉在这里。”
接着,他的手指平移,点向雁-门-关西南,荒城西北方的另一座城池。
“云中城,驻兵八万,朝廷直辖。”
一直沉默的朱珠珠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北境七成的粮草军械,都囤积于此。云中城,是整个北境的‘粮仓’!”
傅沉舟投去赞许的一瞥。
“没错,它既是粮仓,也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雁门关战事吃紧,云中城便可侧翼出击,形成夹攻。”
最后,他的手指落回了他们脚下。
荒城。
“而这里,我这十万兵马,是整个棋局的‘铁锤’!”
傅沉舟的话语里,透出一种身为统帅的绝对自信。
“战时,我将亲率此军,北上增援,在雁门关这块铁砧上,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雁门为砧,云中为辅,荒城为锤。
一个堪称完美的三角形防御体系。
陈十三的目光在三城间飞速流转,瞬间洞悉了其中的杀伐真意。
“还不止。”
傅沉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属于军人的自得。他抓起一把代表骑兵的细小棋子,洒在了雁门关以北的广袤平原之上。
“这里,还游弋着我三万最精锐的斥候游骑。他们是草原上的狼群,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任何想绕过雁门关的小股敌人,都会被他们撕成碎片。”
介绍完这天衣无缝的布局,傅沉舟深吸了一口气。
他从旁边的木盒里,取出了一枚棋子。
那棋子通体由黑曜石打磨,雕刻着一头狰狞咆哮的狼头。
“啪!”
一声脆响。
他将这枚黑狼棋子,重重按在了沙盘的最北方,那片代表无垠草原的区域。
“北蛮,当代天狼王,成吉斯热。”
傅沉舟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此人雄才大略,野心勃勃,自身已是天人初期的修为。麾下‘风火山毒’四狼王,皆是归真境高手。”
“其北蛮铁骑,平原冲锋,我大周将士与之战损,高达一比三!”
一比三!
三个字,像三座大山,压得密室内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陈十三的脑海中,无数信息疯狂交织。
一个天人境的赵无极。
一个天人境的北蛮狼王。
一个心怀叵测的赵渊。
一个手握重兵、有勇无谋的“战鬼”赵破虏。
一个阴狠毒辣的“毒士”赵青玄……
他终于明白,这个S级任务的背后,是足以将整个王朝烧成灰烬的滔天烈焰。
傅沉舟看着陷入沉思的陈十三,缓缓开口。
“现在,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伸出手。
没有去动代表北蛮的黑狼棋子。
而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代表雁门关的那座雄城模型。
然后,他将这座模型,从大周的版图上,拿了起来。
直接与北蛮大军的棋子,放在了一起。
这个动作,无声无息。
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寒。
“如果赵渊和他那个蠢儿子赵破虏,献出雁门关……”
傅沉舟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九幽地府传来。
“‘铁砧’,将不再是铁砧。”
“它会和砸向我们的锤子,合为一体。”
“二十万赵家军与北蛮铁骑合流,兵锋直指中原。”
“我那三万游骑,会瞬间被这股洪流吞噬,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云中城守将虽忠,但为人谨慎,面对数十万联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城门,让‘粮仓’变成一座孤岛。”
傅沉舟的手指,离开雁门关,重重地点在了荒城之前那片广袤的平原上。
他的眼神里,那份属于主帅的自信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悲凉与决绝。
“到那时,我这柄失去了铁砧的‘铁锤’……”
“将独自面对这股足以颠覆王朝的洪流。”
他抬起眼,看着陈十三,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这十万兵马,连同荒城的城墙,最多……”
“能撑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