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间的死寂，持续了足足十息。
直到林枫的背影消失在路径尽头，那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骤然破碎，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哗然。
“看、看到了吗？司徒师兄的‘小千幻剑阵’……就、就这么破了？”
“他怎么做到的？根本没动用灵力啊！”
“漫步破阵，一指溃敌……这林枫，当真只是外门弟子？”
“阵阁真传……竟然败了？败给一个无灵根的……”
议论声如同潮水，冲刷着司徒允苍白而扭曲的脸。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败了！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了一个无灵根、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还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阵道上！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甚至没看懂自己是如何败的！那林枫，仿佛能预知他阵法的一切变化，闲庭信步间，便将他精心布设的杀阵视若无物，最后那隔空一指，更是精准地点在了阵法运转最脆弱、最不容打扰的“气眼”之上！
这份对阵法的洞察力与控制力，简直骇人听闻！
“废物！”一声冰冷的呵斥在耳边响起，如同冷水浇头。
司徒允猛地抬头，看到孙长老那张古板严肃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区区一个无灵根弟子，都拿不下，阵阁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孙长老语气森然，“回去后，自去刑堂领三十鞭，闭关思过三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阵阁半步！”
司徒允身体一颤，低下头，不敢有丝毫反驳：“是……师尊。”
孙长老冷哼一声，袖袍一拂，不再看他，目光却投向林枫离去的方向，眼神深处，除了恼怒，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与……贪婪。
此子身上，必有惊天秘密！那绝非寻常阵道传承！
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显然是去向阵阁高层汇报此事。
司徒允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投来的或同情、或嘲弄、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他猛地一跺脚，也化作剑光狼狈离去，连散落在地上的阵旗都顾不上收回。
石林外围观的丹霞峰弟子们，直到此时，才仿佛彻底回过神来，议论声更加热烈，看向林枫离去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震撼与好奇。
“林师叔……这下算是彻底扬名了！”
“连阵阁真传都败在他手下，以后谁还敢说他无灵根是废物？”
“不过，他这下算是把阵阁得罪狠了……”
“怕什么？没看云芷长老多维护他吗？连凝碧丹都赐下了！”
风波，并未因当事人的离去而平息，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玄元宗各个角落扩散。
……
玄元宗深处，一座通体由某种黑色奇石垒成、外形如同巨大罗盘般的建筑内。
这里是阵阁核心所在——“衍阵大殿”。
殿内光线幽暗，只有穹顶镶嵌的无数明珠，按照周天星辰方位排列，洒下清冷辉光。四壁刻满了密密麻麻、不断流转变化的阵法符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凝、古老的气息。
此刻，大殿中央，数道气息渊深的身影盘坐在蒲团之上。为首者，是一位身着玄色道袍，面容古朴，双眸开阖间仿佛有无数阵法生灭的老者，正是阵阁阁主，天衍真人。
孙长老躬身立于下首，将石林间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上符文流转发出的细微嗡鸣。
良久，天衍真人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井无波：“漫步破阵，一指溃敌……司徒允的‘小千幻剑阵’，虽只是二阶，却也得了几分幻剑真意。此子能如此轻易破之，其对阵法的‘感’与‘控’，已非‘精通’二字可以形容。”
他目光转向孙长老：“你确定，他未曾动用丝毫灵力？全凭心神？”
孙长老肯定地道：“绝无丝毫灵力波动！弟子看得分明，他破阵之时，周身气息与凡人无异，全靠一种……难以言喻的洞察力与引导力。”
“心神之力，竟能至此等地步……”另一位面容枯槁、身形瘦削的长老喃喃道，“莫非，真是传说中的‘心阵’之境？”
“心阵？”旁边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妪摇了摇头，“古籍所载，心阵乃阵道至高境界，一念动而万法生，非大能者不可企及。此子年不过弱冠，修为全无，如何能达此境？依老身看，更像是身负某种特殊传承或异宝，能助其洞察阵法虚实。”
“异宝？传承？”天衍真人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无论何种缘由，此子之能，已不容小觑。云芷师妹将其纳入丹霞峰，掌门师兄亦持怀柔之策……我阵阁，当如何自处？”
那枯槁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阁主，此子传承诡异，潜力莫测，若不能为我阵阁所用，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不如……”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不可。”天衍真人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掌门师兄已有决断，怀柔为主。况且，此子如今在丹霞峰，受云芷师妹庇护，我等若用强，恐生内乱，徒惹人笑。”
他沉吟片刻，道：“传令下去，阵阁弟子，暂勿与此子冲突。孙师弟，你亲自去一趟丹霞峰，以阵阁之名，送上‘《基础阵纹演变全录》’副本，以及三块‘空冥石’，就说是恭贺其阵道精进，以示友好。”
《基础阵纹演变全录》乃是阵阁不传之秘，记录了无数基础阵纹的源流、演变与组合奥秘，对阵修而言，价值无可估量。空冥石更是炼制高阶阵盘、存储阵法的稀有材料。
孙长老一愣：“阁主，这……是否太过厚待？”
天衍真人目光深邃：“既是怀柔，便需显出诚意。此子非池中之物，些许投资，若能结下善缘，未必是亏。况且……我也想看看，得了我阵阁的传承，他这‘野路子’，又能走出多远？”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若他真能融会贯通，于阵道一途另辟蹊径，对我阵阁，或许亦是一场造化。若不能……届时再论其他，也为时未晚。”
众长老闻言，皆若有所思，不再反对。
“谨遵阁主法旨。”孙长老躬身领命，退出了衍阵大殿。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天衍真人望向穹顶那模拟的周天星辰，目光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了那座僻静的乙字区小院。
“林枫……无灵根，掌阵道……你究竟，是变数，还是……契机？”
低语声，在空旷的大殿中缓缓消散。
……
甲柒号院内。
林枫盘坐在清心竹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方才破阵，看似轻松，实则凶险。以心神强行介入、引导一座二阶杀阵的运转，并精准点破其“气眼”，对他初成的“阵心”而言，负担极重。
他吞服下一粒凝碧丹，借助药力缓缓恢复着损耗的心神。
对于外界因他而起的波澜，他隐隐有所预感，但并不十分在意。从他决定展露阵道天赋的那一刻起，便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阵阁的敌意，或许会带来麻烦，但也可能……是新的机遇。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消化连日来的收获，进一步提升实力。
他回想起破阵时的感觉。那种与阵法“共鸣”，洞察其运行规律，并予以引导、干预的状态，正是“心阵”的初步体现。而最后那隔空一指，更是将心神凝聚到极致，化虚为实，干扰现实阵法运转的尝试！
“心念之力，竟真能影响现实……”林枫眼中光芒闪烁。这无疑再次验证了他之前关于“神识引灵”、“虚空成阵”的推想。
“或许，我可以尝试将‘阵心碎片’的力量，更系统地应用于实战……”他陷入沉思，“比如，将特定的阵法意蕴，提前蕴养在‘阵心碎片’之中，对敌时瞬间引动，形成类似‘瞬发’的阵法效果？”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若真能实现，无疑将极大弥补他缺乏灵力、施法缓慢的短板！
他立刻开始尝试。选择了一颗偏向“禁锢”意蕴的阵心碎片，开始将脑海中关于“束缚”、“停滞”的阵理，以及之前制作“陷足符”、“小云雾困阵”的感悟，缓缓融入其中。
过程并不轻松，如同在脆弱的琉璃上雕刻花纹，需要极致的心神控制。但他乐此不疲。
就在他沉浸于修炼时，院外禁制再次被触动。
林枫眉头微皱，收敛心神，走到院门。
门外站着去而复返的孙长老，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之前的冰冷与威严，反而带着一丝略显僵硬的平和笑容。他手中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着一枚厚重的玉简和三块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云雾流转的灰色石头。
“林师侄。”孙长老开口，语气竟带着几分客气，“方才司徒允行事鲁莽，多有得罪，老夫已严加惩处。此乃我阵阁一点心意，算是赔礼，也是恭贺师侄阵道精进。”
他将玉盘递上：“这《基础阵纹演变全录》，乃我阵阁先贤心血，阐述阵纹本源奥秘。这三块‘空冥石’，于炼制阵盘、存储阵意颇有妙用，望对师侄修行有所助益。”
林枫看着玉盘上的东西，心中讶异。阵阁前倨后恭，态度转变如此之快？而且出手便是如此重礼？
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无非是见自己展现了价值，改变了策略，从打压转为拉拢。
他并未推辞，坦然接过玉盘：“孙长老言重了，弟子与司徒师兄只是寻常切磋，何来得罪。长老厚赐，弟子愧领，多谢阵阁美意。”
见林枫收下礼物，态度不卑不亢，孙长老脸上笑容自然了些许，又寒暄两句，便告辞离去。
林枫回到院中，看着手中的玉简和空冥石，目光闪动。
阵阁的“善意”，他收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松警惕。
他将那枚厚重的玉简贴在额头，神识探入。霎时间，浩瀚如海的信息涌入脑海！无数基础阵纹的起源、演变、特性、以及它们之间千变万化的组合方式，如同在他面前展开了一幅无比详尽的阵道图谱！
这《基础阵纹演变全录》，对他完善脑海中的高阶阵图，尤其是理解那些古老阵纹与现代阵法的关联，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果然是好东西……”林枫心中喜悦。阵阁这份“投资”，倒是正中他下怀。
他将玉简小心收好，又拿起一块空冥石。触手温凉，神识探入，能感觉到其内部蕴含着一片奇特的、可以承载心神意念与阵法结构的稳定空间。
“存储阵意……或许，可以尝试将蕴养了特定阵理的‘阵心碎片’之力，临时封存于此石之中？”林枫若有所思。
新的想法，新的方向。
他感觉自己的阵道之路，在经历了接连的波澜后，仿佛又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门后是荆棘还是坦途，尚未可知。
但他无所畏惧。
持阵于心，步步前行。
（第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