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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重生之威廉二世 > 第336章 老鼠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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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逐屋血战——老鼠战争的开端

普里沃兹车站前那场血腥的、单方面的屠戮,不仅仅是一记沉重的耳光,更像是一柄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德军骄傲的战术外衣,露出了其下不适应城市战的苍白肌理。从瓦尔德少校到师指挥部里的将军,都必须痛苦地吞咽下一个事实:在这座由无数石头、混凝土和钢铁构成的、立体而复杂的迷宫里,他们引以为傲的野战条令——强调侧翼迂回、炮兵决胜和快速机动——已经彻底失效。任何试图沿着视野开阔的街道直线推进、依赖师属重炮进行毁灭性覆盖后便期望步兵轻松占领的念头,不仅是天真,更是对士兵生命的极度不负责任,是一种组织有序的、昂贵的自杀行为。

宽阔的、曾行驶着电车的林荫大道,如今是死亡走廊,每一寸路面都被交叉火力精确标定;那些宏伟的、带有新古典主义浮雕的建筑,不再是文明的丰碑,而是层层嵌套的、充满恶意的致命堡垒,每一个窗口都可能潜藏着狙击手,每一个地下室都可能囤积着准备决死一搏的守军。战争的形式,在这里发生了退化,从钢铁与意志的碰撞,退化成了在咫尺之间、以爪牙相搏的原始杀戮。

命令被迅速修正,并以不容置疑的、最严厉的口吻下达到每一个一线单位,从突击营到最边缘的侦察分队:逐屋清剿。这不再是战术建议,而是生存和夺取这座城市的唯一信条。所有的浪漫主义幻想、所有关于骑士精神和战争荣耀的叙事,都被现实无情地剥去,只剩下最原始、最冷酷的生存法则:杀死或被杀死,占领或被驱逐。

“先生们,”瓦尔德在他的临时指挥所——一个散发着霉味、硝烟味和隐约血腥味的地下食品储藏室里,对着围绕在昏黄马灯下的、那些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连排长们说道。他的声音嘶哑,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听众的心里。“忘掉你们在波茨坦军事学院学到的所有关于机动作战的漂亮理论。把它们当成擦屁股的废纸扔进下水道。在这里,地图上的一个街区,就是一场需要投入全营兵力、耗时数天的战役。一栋普通的公寓楼,就是一个需要付出连队伤亡才能攻占的‘高地’。而我们……”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疲惫的脸,“我们所有人,从我到最年轻的列兵,都成了在这墙壁夹缝和下水道里爬行、挣扎、互相撕咬的老鼠。要么学会像老鼠一样思考、像老鼠一样战斗,要么,就像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老鼠一样,被轻易地碾死。没有第三种选择。”

战斗的尺度被无限地、残酷地缩小了。在师级指挥官眼中,战争是地图上不断变化的色块和箭头;在连长手中,它变成了用红蓝铅笔勾勒的街区草图;到了排长和班长这里,它进一步收缩为几张潦草的建筑物剖面图和楼梯井标记;而最终,对于每一个士兵而言,战争凝固在他步枪枪口所指的那一扇门、一个昏暗的窗口、一个楼梯的拐角。战争的单位,从连、排,急剧降解为班、战斗小组,最终常常演变成陷入孤军奋战的、绝望的单兵。

阿尔卑斯军团的士兵们,这些来自巴伐利亚连绵群山和奥地利清澈湖畔的健儿,他们擅长在山脊间无声迂回,在雪线以上顶着狂风突击,习惯于呼吸凛冽而洁净的空气,享受上帝赋予的广阔视野。此刻,他们必须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塞进敖德萨这污秽、狭窄、黑暗、充满了腐烂和死亡气息的钢筋水泥腹腔内。他们必须遗忘山风的歌唱,去聆听墙壁后细微的脚步声;必须放弃对远方的眺望,去聚焦于眼前几米内的生死一瞬。他们引以为傲的山地技能——攀爬、耐力、对自然地形的敏锐——在这里被扭曲地应用到了垂直的楼宇立面、湿滑的屋顶和复杂如迷宫的地下管网中。他们从山鹰,被迫变成了在黑暗洞穴中求生的鼹鼠。

战术的嬗变:杀戮流水线的建立与运作

典型的进攻模式被迅速精细化、标准化,成为每一个步兵班必须反复演练、直至融入血液、形成肌肉记忆的死亡流水线。它不再是激情洋溢的、伴随着军号声的冲锋,而是一套冷酷的、按部就班的、外科手术式的清除程序,每一步都透着对死亡的极致敬畏和对效率的冰冷追求。

第一步:开辟通道——墙壁上的外科手术

进攻任何一栋建筑,其起点永远不是那扇面向街道、看似理所当然的正门。那通常是守军火力最集中、布置最周密的死亡陷阱。取而代之的是,隶属于营部或配属到连的工兵小组,会像手术师一样,对建筑侧翼进行“解剖”。他们利用成块的tNt炸药,或者由步兵们自己用帆布带和电工胶布将六到七枚m24长柄手榴弹捆扎在一起制成的、威力骇人的“集束手榴弹”,在目标建筑与相邻的、已被己方控制的建筑共用的侧墙或相对隐蔽的后墙上,进行精确爆破。

工兵班长会仔细计算药量,既要保证能炸开一个足够人员通过的窟窿,又要尽量避免引起承重结构的严重损坏导致整栋楼坍塌。放置好炸药,拉燃导火索,所有人退到安全距离,屏息凝神。

“轰隆——!”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仿佛巨人在胸腔内的怒吼。砖石碎块如同爆炸的碎片般向内向外喷射,浓密的灰尘瞬间弥漫开来,像一堵厚重的墙。待硝烟稍稍散去,一个犬牙交错、边缘还冒着青烟的、全新的、完全出乎守军意料的入口,便赫然出现在墙壁之上。这确保了突击小队在接敌前,能够最大限度地处于敌方主要火力方向的盲区,达成了战术上的突然性。如果情况不允许进行爆破(例如距离友军太近或担心结构问题),士兵们则会化身人形挖掘机,使用工兵铲、消防斧、大锤甚至刺刀,依靠蛮力和耐心,硬生生地在砖石墙体上凿开一个生命的通道。这个过程缓慢而危险,每一记敲击都可能引来墙另一侧的子弹穿透。

第二步:死亡探戈——四人杀戮小组的致命舞步

墙壁洞开,灰尘尚未落定,死亡之舞便正式开始。一个标准的四人或五人战斗小组,如同精密钟表里的齿轮,按照训练了千百次的顺序,依次突入这未知的黑暗空间。他们的角色、动作和职责,在无数次血与火的教训中被固化下来:

· 尖兵——死亡的探路者:他总是第一个进入。通常装备着射速快、火力猛的mp18冲锋枪,腰间挂满弹鼓。他的任务不是在进入新空间后进行精确瞄准射击,而是在最初决定性的三到五秒内,用身体和武器,向着前方可能的威胁扇形区域,进行一遍狂暴的、压制性的扫射。他用子弹“清洗”整个空间,用噪音和恐惧压制可能存在的敌人,为后续队友创造宝贵的进入和展开时间。他是消耗品,也是盾牌,他的生存更多地依赖于运气和瞬间的反应。

· 投弹手——垂直的死亡雨:他紧随着尖兵的脚步突入。他的目光如同猎鹰,第一时间就锁定整个空间中最危险的所在——通往未知领域的楼梯井。他的标准动作几乎成为一种仪式:右手从携行具上取下一枚m24那修长的木柄手榴弹,左手扯下拉环绳,顺势在坚硬的钢盔帽檐或靴底上猛地一磕,心中默数“一、二……”,然后手臂猛地一挥,将那吱吱冒着白烟的死亡使者沿着楼梯向上投掷出去。手榴弹的最佳效果是在空中或刚接触地面时爆炸,让破片和冲击波无死角地覆盖整个楼梯平台和拐角,以期将埋伏在那里的敌人炸成碎片,或者至少将他们驱离,为向上攻击打开通道。

· 清道夫——水平空间的扫荡者:第三个进入的是弗里茨这样的角色。他的任务是清理当前楼层(通常从一楼开始)的所有房间。他通常使用更精准的Gewehr 98步枪,但在近距离也会切换到手枪或依靠战友。他会在尖兵的持续警戒下,像扫雷一样逐个检查客厅、厨房、储藏室。面对一扇紧闭的房门,他绝不会用身体去撞击。标准的流程是:尖兵用冲锋枪对着门锁和合页位置进行短点射,打烂门锁,削弱结构;然后清道夫后退半步,侧身,用尽全力一脚踹在门板中央;门被踹开的瞬间,他向房间内投入一枚早已准备好的手榴弹;爆炸过后,他才会以低姿态迅猛突入,用步枪解决任何还在动弹的目标。这个过程冷酷、高效,且极度危险。

· 后卫——团队的守护神:最后一人是小组的生命线。他的身体朝向与其他人相反,面朝着小组刚刚进来的那个墙洞,以及可能通向地下室的后门、走廊尽头或其他任何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他不仅要防范被抄后路,还要负责与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战斗小组、或者在后方的班长保持视觉或简单的信号联系,确保增援能够及时跟上,伤员能够后送,这条用鲜血开辟的通道不至于被切断。他是小组的眼睛,注视着所有人背后的阴影。

这套流程如同瑞士钟表般精确,但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充满了致命的不确定性。每一扇看似普通的门后,可能只是一个堆满杂物的空房间,也可能是一挺架设在沙包上、蓄势待发的马克沁重机枪。每一个楼梯拐角,上方可能落下不止一枚手榴弹,也可能冲下一个高喊着“乌拉!”、浑身绑满炸药和铁钉的决死队员。每一个看似无害的衣柜,在你打开它的瞬间,可能射出一颗精准的子弹,或者坍塌下来压住你,而敌人则从暗门溜走。战斗在狭窄得无法并排站立两人的走廊、昏暗得需要靠手电筒才能视物的厨房、堆满陈旧家具和废弃物的阁楼里爆发。枪声在密闭空间里被反复折射、放大,达到足以震裂耳膜、让人暂时失聪的程度,士兵的听觉系统承受着持续的、残酷的折磨。怒吼声、俄语粗野的咒骂声、德语短促的指令声、以及伤者那非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交织混杂,谱写出一曲唯有地狱才能欣赏的狂暴合唱。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武器的偏好发生了显着改变。长管的Gewehr 98步枪在转身困难、需要快速反应的室内cqb(近距离作战)中显得异常笨拙,而射速快、体积相对紧凑的mp18冲锋枪和鲁格p08手枪成为了近战中的王者,能在瞬间倾泻出决定生死的弹雨。但真正的“房间清道夫”公认是手榴弹。一枚投入房间的手榴弹,其震慑效果和面杀伤能力,远比一次需要精确瞄准的射击更能高效地决定房间的归属,尤其是在面对未知威胁时。而对于那些特别顽固、难以靠近的据点,例如用钢筋混凝土加固过的地下室机枪堡、堆满了沙包和家具的楼梯障碍,或者怀疑有大量敌人聚集的房间,火焰喷射器 则成为了最终极的、也是最令人恐惧的解决手段。背负着沉重燃料罐和喷射枪的喷火兵,是战场上最令人畏惧也最受攻击的目标。他喷射出的长达数十米的粘稠凝固汽油火龙,能沿着墙壁、天花板翻滚蔓延,能瞬间将房间内的氧气耗尽,并将一切化为焦炭。那种无法扑灭的燃烧、皮肉烧焦的气味和被困者凄厉的惨叫,所带来的视觉和心理上的巨大冲击与威慑力,有时甚至比其实际杀伤效果更为恐怖,足以让相邻区域的守军意志崩溃。

炼狱亲历:弗里茨的洗礼与“十月之星”的折磨

列兵弗里茨·霍夫曼所在的班,在经历了车站广场的噩梦后,被指派清剿车站东侧的一栋名为“十月之星”的四层公寓楼。这栋楼在战前或许住满了码头工人、小职员和他们的家庭,窗台上可能还摆放着枯萎的天竺葵,此刻却寂静、阴森得如同巨大的、集体埋葬的墓碑。

他们没有走向那扇可能被诡雷 booby-trapped 或者被机枪锁定的正门。工兵在毗邻的一栋已被他们艰难占领的、散发着糖和霉变谷物气味的杂货店后墙上,精心计算了药量,用一小块tNt炸开了一个仅够士兵弯着腰、侧着身通过的墙洞。爆炸的瞬间,灰尘和碎砖像泥石流一样倾泻而下。班长,一位名叫施耐德的、脸颊有一道深刻疤痕的老兵,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前进”的手势。

尖兵,一个名叫卡尔的身材矮壮、性格沉默的上等兵,深吸一口气,端着他那挺保养得锃亮的mp18冲锋枪,一个利落的战术翻滚,率先突入了墙洞另一侧的未知黑暗之中。他的枪口随着身体的移动迅速扫过满是瓦砾和碎玻璃的地面,以及前方昏暗的走廊。片刻的死寂后,他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传来:“安全!进!”

弗里茨是第三个,担任“清道夫”的角色。他紧握着手中那支冰冷的Gewehr 98步枪,感觉枣木制的枪托都被自己掌心里不断渗出的冷汗浸得有些滑腻。他猫着腰,几乎是蜷缩着身体,钻过了那个还在簌簌掉落灰土的墙洞,正式踏入了“十月之星”公寓楼的一层空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的恶臭立刻包裹了他:浓重的灰尘味、刺鼻的硝烟味、某种食物腐烂后发出的酸馊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直冲脑门的、甜腻而令人作呕的……那是血液和尸体开始腐败后混合产生的独特气味。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从走廊尽头破损的窗户和被炸开的墙洞透进来的些许惨白的天光,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翻倒的木质橱柜、散落一地的彩色积木和破烂的洋娃娃、以及铺满了整个走廊地面的、在脚下咯吱作响的碎玻璃碴。

班长施耐德用手势指了指走廊左侧第一个紧闭的房门。卡尔尖兵立刻像幽灵一样移动到门框的侧翼,身体紧贴墙壁,举枪对准了门板。施耐德然后向弗里茨点了点头,那眼神冰冷而专注,没有任何鼓励,只有命令。

弗里茨深吸了一口那污浊的空气,试图压抑住那颗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鼓动的声音。他上前一步,没有鲁莽地用脚去踹,而是按照训练,双手倒握步枪,用坚硬的枪托底座,猛地砸向门锁附近的位置!木门发出“咔嚓”的破裂声响。几乎在同一瞬间,紧贴门侧的卡尔,用mp18冲锋枪对着门锁的高度,“哒哒哒”地扫了半梭子,灼热的弹壳叮当落地,木屑和油漆碎片像雪花一样纷飞。弗里茨随即向后退了半步,侧身,重心后移,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记猛烈的正蹬,狠狠踹在门板中央!

“砰——!” 一声巨响,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里面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房间里似乎空无一人。借着门外透进的光线,可以看到家具东倒西歪,一张餐桌断了一条腿,碗碟的碎片铺了一地,一件女人的碎花连衣裙还孤零零地挂在角落的衣架上,在爆炸引起的气流中微微晃动,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弗里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百分之一秒,他正准备侧头向身后的班长示意“安全”,他的目光,几乎是出于一种在战场上培养出的、对垂直空间的本能警惕,无意中向上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瞥,救了他的命。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在他头顶正上方的天花板上,一个原本可能是通往阁楼或用于检修管道的、约莫半米见方的方形活板门,此时,那门板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条漆黑的缝隙,悄然无声地打开了那么一丝。

时间,在弗里茨的感知中,仿佛瞬间被冻结、然后又被无限地拉长。他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剧收缩,肾上腺素如同洪水般瞬间涌遍全身。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色的、表面有网格状凹痕的、圆滚滚的物体,带着一丝冷漠的金属光泽,从那条死亡的缝隙中掉落下来,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弧线,然后“叮叮当当”地,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声响,落在了他脚边不到半米的地方。

那是一枚俄制F-1防御型手榴弹,因其外形而被士兵们称为“柠檬”。它的破片杀伤半径高达三十米,在这狭窄的走廊里,无人能幸免。

极致的、冰凉的恐惧,像一条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所有在训练场上重复了无数遍的指令,所有老兵的经验之谈,在这一刻都坍缩为最原始的本能。

“手——榴——弹——!” 他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从被恐惧扼住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扭曲变形、不似人声的尖叫。这声音里没有警告,只有一种动物面对死亡时最纯粹的、绝望的哀鸣。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没有机会去捡起它扔回去——F-1的延时引信只有可怜的3.5-4秒,而且通常是在出手前就已经拉燃。求生的本能彻底支配了他的身体。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的记忆,猛地向侧后方,朝着走廊另一边的墙壁方向扑倒,同时像胎儿一样拼命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地抱住戴着钢盔的头部,膝盖顶住胸口,尽可能地减少暴露给爆炸冲击波和破片的身体面积。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爆炸声,在狭窄的走廊里轰然炸响!声音被两侧坚硬的墙壁反复折射、叠加、放大,形成恐怖的音爆,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摧毁人的平衡感。灼热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墙壁,夹杂着无数致命的预制破片和被炸碎的砖石、木屑,呈放射状向四周疯狂激射!弗里茨感到一股巨大而无情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后背、臀部和大腿上,仿佛被一柄千钧重锤击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无数细小的、灼热的碎屑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钢盔上、军服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

爆炸的巨响过后,是世界短暂的、诡异的寂静,只有双耳内部持续不断的高频耳鸣声在嘶鸣,仿佛有无数只蝉在颅内振翅。随即,这寂静被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打破——痛苦的、非人的呻吟声。

“我的腿!上帝啊!救救我!我的腿——!”

弗里茨挣扎着,从令人眩晕的震荡中抬起头,甩掉钢盔和头发上的尘土。他看到跟在他身后、正准备进入房间的下一个战友——那个只有十七岁、来自科隆、总爱在休息时吹口琴的年轻汉斯,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抱着自己的右大腿,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他的军裤从大腿根部到膝盖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撕裂,一块扭曲的、边缘锋利的弹片,像恶魔的獠牙,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肌肉深处,甚至可能已经击碎了股骨。温热的鲜血正不受控制地、汩汩地从可怕的伤口中涌出,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洼。

而那个罪魁祸首——从活板门后投下这枚死亡之果的俄国民兵或士兵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那个漆黑的洞口之后,无影无踪,只留下这血腥的烂摊子。

“狗娘养的杂种!” 尖兵卡尔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他双眼赤红,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抬起手中的mp18,对着那个漆黑的、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活板门洞口,扣死扳机,就是一梭子毫无保留的疯狂扫射。“哒哒哒哒——!” 子弹像暴风雨一样打在活板门周围的木梁和天花板上,打得木屑横飞,石膏粉像雪花一样落下,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子弹撞击砖石结构后发出的空洞而无奈的回响,仿佛在强调着守军对地形的绝对掌控和神出鬼没。

愤怒、劫后余生的强烈后怕、以及眼睁睁看着年轻战友在自己眼前被炸成重伤而产生的巨大无力感和负罪感,像熔岩一样瞬间淹没了弗里茨。他挣扎着爬起身,不顾自己背上和腿上那火辣辣的、可能是被破片划伤或撞击产生的剧痛,和另一名赶过来的士兵一起,奋力抓住汉斯的手臂和腋下,咬着牙,将他从那片布满弹片和碎石的死亡走廊里,艰难地拖拽了出来,拖回了他们来时那个相对安全的杂货店墙洞附近。卫生兵立刻冲了上来,用止血带死死扎住汉斯大腿的根部,给他注射吗啡,但汉斯那逐渐微弱的呻吟和苍白的脸色,预示着即使他能活下来,也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这就是城市战的常态,这就是“老鼠战争”赤裸裸的、毫无尊严可言的真相。没有激昂的军乐,没有飘扬的旗帜,没有辉煌的冲锋。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突如其来的、防不胜防的死亡,以及以厘米计算、用战友的鲜血和断肢残骸铺就的、缓慢到令人绝望的推进。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吸入致命的粉尘和病菌;每一次转角,都可能与死神撞个满怀;每一次短暂的幸存,都只是为下一次遭遇积攒恐惧。进展以米来计算,伤亡以小时来累积。德军士兵的精神,如同被放置在砂轮上反复打磨的钢丝,始终处于即将崩断的边缘,发出刺耳的尖鸣。极度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最顽固的寄生虫,深深地钻入他们的神经,啃噬着他们仅存的理智和意志力。

这栋名为“十月之星”的公寓楼,瓦尔德突击营的这个班,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付出了包括汉斯在内三死五伤的惨重代价,才勉强将盘踞在里面的三十多名俄军士兵和民兵清除,艰难地清理到第二层。而每一层、每一个房间的夺取,都伴随着新的枪声、新的爆炸、新的鲜血和新的尸体。当他们最终站在布满弹孔、溅满血污和脑浆的四楼楼顶,用麻木的目光眺望前方那一片在暮色中无边无际、同样沉默而潜藏着无限杀机的建筑海洋时,没有人脸上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他们只是刚刚在一场残酷至极的“鼠斗”中侥幸存活下来,而眼前,是更加庞大、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鼠巢。敖德萨这座破碎明珠内部的炼狱,才刚刚向他们这些闯入者,展露出其冰山之下那真正恐怖的、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