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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护右汗抬起头,死死盯着使臣。

对方正含笑回望,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却能溺死任何敢于挑衅的人。

“大汗,请吧。”

旁边的文人军师再也绷不住了,他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扑了过来。

“大汗!不可!万万不可啊!”

“这是诛心之言!他要您与北静王殿下恩断义绝啊!”

“签了这份契约,您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叶护右汗眼神冰冷地瞥了他一眼。

回头路?

去给一群注定要被碾成肉泥的臭虫陪葬吗?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夺过笔,饱蘸浓墨,在契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随即,抓起沉重的汗王大印,狠狠砸了下去!

咚!

鲜红的印泥,如同一滩刺目的鲜血,烙印在羊皮纸上。

“啊——”

那文人军师发出一声杜鹃啼血般的悲鸣,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他知道。

北静王那场席卷天下、重登大宝的美梦,在这一声闷响中,彻底碎了。

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尊贵的军师,变成了一个被主子彻底厌弃的垃圾。

叶护右汗看着他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眼中最后一丝旧情也荡然无存,只剩下化不开的恶心。

…………

也就在此时。

千里之外的辽东镇,演兵场。

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沙尘。

十三万大军,如钢铁浇筑的沉默森林,肃立于旷野之上。

霸上大营的五万精锐,辽东镇的五万边军,以及那三万名身披玄色重甲、连人带马都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大雪龙骑。

黑色的海洋一望无际,那股冰冷、压抑的杀伐之气,让天空的云层都凝固成了铅灰色。

九省都检点,李靖,独自一人,站在高耸的点兵台上。

他没有去看那些将官,目光扫过台下,扫过那一张张被风霜刻画过、既年轻又沧桑的脸。

他的声音借助内力,清晰地贯入十三万人的耳中。

“弟兄们!”

“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过的是什么狗日子?”

一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锥子,捅进了所有人的心窝。

无数士兵的呼吸骤然粗重,握着兵器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爆起。

“我李靖记得!”

李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浸入骨髓的恨意。

“我记得,三九寒天,逆党克扣军饷,我的袍泽穿着露着棉絮的破袄子,活活冻死在长城上!”

“我记得,我们的战马饿到啃食带血的泥土,我们的兄弟渴到只能砸开冰层,喝带冰碴子的河水!”

“我记得,女真的杂碎,把我们的村庄当成他们的围猎场!把我们的父老妻女,当成他们的战利品!”

“幽州城外,百万同胞的累累白骨,你们谁敢忘了?!”

“告诉我,你们忘了吗?!”

“没忘!!”

“没忘——!!!”

山崩地裂般的咆哮,从十三万个胸膛中同时炸开。

无数士兵双目尽赤,牙关紧咬,那股滔天的恨意,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焚烧殆尽。

李靖看着台下燃起的熊熊怒火,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股恨。

只有最深的仇恨,才能喂养出最锋利的刀。

“很好!”

李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九天落雷。

“现在,太子殿下来了!”

“殿下给我们送来了山一样的粮食和肉!给我们换上了崭新的甲胄和兵器!”

“殿下把那些趴在我们身上吸血的蛀虫、逆党,一个个揪出来,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

“殿下给了我们吃的,给了我们穿的,给了我们当兵的尊严!”

“现在,我问你们!”

李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剑尖带起一声凄厉的破空声,直指北方女真大营的方向。

“你们,还能不能让那群杂碎,再踏进我大炎边关一步?!”

“不能!”

“不能!!”

“不——能——!!!”

十三万大军的嘶吼汇成一道洪流,震得大地都在嗡嗡作响。

“好!”

李靖高举长剑,剑锋在冬日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嗜血的寒芒。

“以太子之名,我李靖,在此立誓!”

“为幽州惨死的百万同胞复仇!”

“以太子之名,我命令你们!”

“随我出征,将盘踞辽东的女真十五万大军,全歼于此!”

“一个不留!”

“吼!”

“吼!吼!吼!”

所有士兵彻底疯了。

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刀枪,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嘶吼。

复仇的烈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熊熊燃烧。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李靖缓缓压下长剑,也压下了自己内心翻涌的血气。

兵锋已利,士气已极。

但他很清楚,除了陈庆之带来的三万大雪龙骑是真正的百战精锐,其余十万大军,多是清洗逆党后重新整编而来。

战力与协同,尚需磨砺。

硬碰硬,是屠夫的战法,不是名将的。

“传我将令。”

李靖的声音恢复了冰雪般的冷静与威严。

“大军依托边关各城,层层设防,深沟高垒,以守为战。”

“命征北大将军陈庆之,率三万大雪龙骑为游龙,脱离主阵,绕击敌后,断其粮道,袭其腹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身边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

“另,传令各营,严查军中言行,但凡有煽动军心、散播流言者,不必审,不必问,就地格杀,首级悬于营门!”

后方,前太子余孽未清,他要攘外,更要安内。

抗击女真,是为了扬大炎国威。

而用血腥手段稳固军心,则是为了稳固太子殿下的根基。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李靖的将令,比辽东的寒风更冷,更快。

军令传遍十三万大营。

方才还因仇恨而沸腾的咆哮与热血,顷刻间冷却、沉淀,化作了钢铁般的死寂。

喧嚣退去。

怒吼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甲胄叶片碰撞的清脆铿锵,是军官压低嗓音的沉稳号令,是十三万双军靴踏在冻土上整齐划一的沉闷脚步声。

一台庞大、森严、只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无声地运转起来。

高耸的边关城墙之上,无数士兵的身影如同蚁群,默默地将一筐筐滚木礌石运上城头,将一锅锅滚油架上火炉。

粮草官们行色匆匆,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清点着太子送来的如山军粮,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变成砍向女真蛮子的力气。

整条辽东防线,由张扬的进攻姿态,转为内敛的收缩防守,层层布防,如同一只收拢了利爪,准备在最致命时机给予一击的巨兽。

而在大军后方,一处地图上没有标记的隐秘山谷内。

陈庆之白袍银甲,安静地站在一块巨石上,俯瞰着麾下三万大雪龙骑。

他们是太子殿下手中最锋利、最隐秘的刀。

此刻,这柄刀正藏于鞘中,悄无声息,人马皆寂,等待着撕裂敌人咽喉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