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陆锦恒便已醒来。与其说是自然苏醒,不如说是被胸腔里那口从昨夜便哽住的气息憋醒的。傻豹子真小气——那两句梦呓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循环往复,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目光如冰刃般扫向对面床铺。安尔艾斯还在睡,银灰色的头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一条手臂露在外面,睡颜安稳得令人恼火。陆锦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被单。
当安尔艾斯的睫毛轻轻颤动,即将醒来的那一刻,陆锦恒迅速移开视线,以一种刻意维持的、拒人千里的姿态开始整理床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像在完成军事操典,连被角的折叠都透着冰冷的规整。
安尔艾斯睁开眼,带着初醒的朦胧,习惯性地望向对面。在接触到陆锦恒那比北极寒风还要凛冽三分的侧影时,他瞬间清醒,那句含在嘴边的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一个无声的吞咽动作。他能感觉到,今天的副队,不对劲。那周身萦绕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前往食堂。走廊里回荡着他们错落的脚步声,中间隔着一段足以再站下一个人的尴尬距离。安尔艾斯几次想加快脚步并肩而行,但陆锦恒总能不着痕迹地调整速度,始终保持领先半步,用背影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食堂里弥漫着食物温热的气息。他们依旧在惯常的角落坐下。安尔艾斯看着陆锦恒沉默地去取餐,心里盘算着如何打破这僵局。当陆锦恒端着两份餐盘回来,将其中一份推到他面前时——餐盘里的肉排甚至依旧贴心地被切好了——安尔艾斯心底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决定试探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份抹好果酱的面包,像过去几天一样,极其自然地向陆锦恒的手边推过去。仅仅一寸的距离,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靠近。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摩擦声响起。陆锦恒那条一直安静垂在椅子后面的银白色豹尾,毫无预兆地扬起,尾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快速扫过地面。动作幅度不大,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餐桌上方脆弱的平静。
安尔艾斯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
陆锦恒抬起眼眸,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冻湖般的沉寂。他的视线先落在安尔艾斯僵住的手指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对方错愕的目光。
安工程师。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报告,却带着一股冰碴子般的寒意,请保持距离。
安尔艾斯张了张嘴,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副队,我只是……
不好意思。陆锦恒打断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因为我这个人,他刻意停顿了半秒,清晰地吐出那两个字,很小气。
……?
安尔艾斯彻底懵了。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巨大的问号,像是系统突然遭遇了无法识别的指令。小气?这是什么理由?副队什么时候在乎过这种事了?而且这跟推一片面包过去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陆锦恒。对方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之后,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开始切割自己盘中早已切好的肉排,动作优雅却冰冷,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评论了一下天气。只有那根依旧微微扬起、保持戒备弧度的尾巴,昭示着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安尔艾斯讪讪地收回手,把那片果酱面包放回自己盘子里。他低头扒了一口食物,味同嚼蜡。脑子里疯狂运转,试图将与副队今天所有反常的行为联系起来。是因为昨晚自己说梦话骂他了?不可能啊,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因为昨天差点摸到他尾巴的事,他还在生气,以至于迁怒到所有接触?
一顿早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安尔艾斯几次想开口,都被陆锦恒那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逼了回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对方那条尾巴可能就会立刻甩过来。
离开食堂时,安尔艾斯加快几步,想跟上陆锦恒,和他并肩走,至少问清楚到底怎么了。
然而,他刚靠近到一步之内,甚至还没完全并肩——
那条银白色的尾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瞬间做出反应。它不再是扫动,而是倏地向旁边一甩,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精准地隔开了两人之间本就不存在的接触可能,尾尖甚至带着点嫌弃般地微微翘起。
陆锦恒的脚步没有停,头也没有回,只有冷淡的声音随风飘来:安工程师,跟得太近了。
安尔艾斯脚步一顿,看着前方那个冷漠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根仿佛拥有独立意志、坚决执行任务的尾巴,一股混合着委屈、无奈和极度困惑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垮下肩膀,像一只被主人无缘无故呵斥的大型犬,耷拉着耳朵和尾巴,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那一步之遥的安全距离。
晨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挺拔冷峻,一个蔫头耷脑,中间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光隙。
安尔艾斯看着陆锦恒的背影,内心哀嚎:这到底是怎么了?!小气?这算什么见鬼的理由!副队这到底是在闹哪门子的别扭啊!
而走在前面的陆锦恒,感受着身后那道委屈又灼热的视线,以及成功地用筑起的第一道防线,冰蓝色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幼稚的报复性快意。
这才只是开始。他在心里冷冷地想。既然你说我小气,那我就小气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