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凡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待视野重新亮起时,周遭的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阴冷潮湿的井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充斥着刺鼻消毒水气味的洁白病房。他虚弱不堪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素白的被子,手臂上插着维持生命的输液管,连接着旁边一台不断发出规律而冰冷“滴滴”声的心电监护仪。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挂在墙上的镜子,镜中映出一张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如同金纸、头发稀疏得能看到头皮的脸庞——一副典型的、被病魔折磨到油尽灯枯的模样。
一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拿着厚厚的病历本,面无表情地对瘫坐在床边、早已泣不成声的母亲宣告:“癌细胞已经全身广泛扩散,情况很不乐观。根据临床经验,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家属……请提前做好准备吧。”
母亲听到这话,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一旁仿佛一夜之间愁白了头的父亲,紧紧握着他枯瘦的手,那双手不住地颤抖着,传递来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无力感,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化作冰冷的潮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一丝丝、一缕缕地从这具腐朽破败的躯壳里悄然流逝。什么佛法神通,什么菩提道种,在眼前这残酷无比的现实疾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
“不…不该是这样…这不可能…”觉凡嘴唇翕动,发出微不可闻的自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感觉肺部都要被咳出来,几乎喘不上气。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那来自生命终点的、带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彻底吞噬,沉沦于这精心编织的恐怖幻境时,丹田气海深处,那三片原本安静悬浮的翠绿菩提叶,忽然无风自动,散发出清凉而柔和的辉光。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野草般的意念,从他心底最深处倔强地升起。
“我乃佛医传人,身负菩提金丹大道,追求超脱生死,岂会如此窝囊地死于凡俗癌痛?”
“眼前一切,皆为虚妄!是心魔作祟!”
他猛地睁开双眼,原本浑浊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道锐利的金芒!眼前的病房景象,亲人的悲泣,医生的宣判,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随即“哗啦”一声,彻底碎裂、消散,化为虚无。
……
几乎就在觉凡陷入自身心魔幻境的同一时刻,身处井底另一侧的江星云,也遭遇了属于她的劫难。
她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断壁残垣、焦土狼藉的废墟之上。这里,分明是她记忆中最熟悉、最温暖的江家祖宅!然而此刻,昔日雕梁画栋、繁华鼎盛的庄园已然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焦土,残破的墙壁间,依稀可见尚未干涸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迹。她目光所及,她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无数熟悉的族人面孔,全都倒在血泊之中,一个个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而站在那片废墟中央,浑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恐怖气息,双手沾满了她至亲鲜血的凶手,赫然是——觉凡!他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以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姿态,冷漠地注视着她。
“为什么…觉凡…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星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痛得无法呼吸,泪流满面,娇躯摇摇欲坠,几乎要瘫软在这片染血的废墟上。
“为什么?”幻境中的“觉凡”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声音里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彻骨的寒意,“你们江家,不过是我漫长修行路上的一块垫脚石罢了。至于你那颗七窍玲珑心……正是炼制无上仙丹的绝佳主材。”
他一步步地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星云的心尖上,那强大而冰冷的威压让她感到窒息,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
就在那只萦绕着不祥气息的、冰冷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她心口的瞬间,江星云体内那颗天生地养的七窍玲珑心,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剧烈跳动起来,迸发出澄澈而明亮的清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她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颊,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住那个越来越近的“觉凡”。
“不对!他不是觉凡!觉凡绝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颤抖,但其中蕴含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心告诉我,他在骗我!这一切,都是幻象!”
七窍玲珑心绽放出的清辉骤然暴涨,如同无数柄斩破虚妄的利剑,悍然刺向周围的黑暗。眼前的“觉凡”,家族的废墟,亲人的尸骸,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发出“噗”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得无影无踪。
……
与此同时,白玲所陷入的幻境,则是一片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险峻山巅。龙虎山的道士们,身着杏黄道袍,手持各式闪烁着灵光的法器,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名老道,须发皆张,目露雷霆之威,手持桃木剑,厉声喝道:“妖孽!祸乱人间,天理不容!还不快快伏诛!”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闪烁着刺眼金光的符箓锁链凭空出现,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将她柔软的狐身死死捆住,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力量拖拽着她,将她强行拉向一个燃烧着熊熊金色道火的巨大丹炉。那丹炉散发着恐怖的高温,灼热的痛苦瞬间席卷她的全身,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魂魄被道火灼烧时发出的凄厉哀鸣。
“不…不要…恩公…救我…”她绝望地呼喊着,一双狐眸拼命望向远处。在幻境边缘,觉凡的身影就站在那里,清晰可见。然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码,没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看吧,愚蠢的狐狸,人类终究是靠不住的。”一个充满了蛊惑与恶意的声音,直接在她心底最深处响起,“放弃无谓的挣扎吧,沉沦于黑暗,拥抱毁灭吧…”
白玲的狐眸之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迷茫与深入骨髓的痛苦,那份被“背叛”的滋味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击垮。然而,当她再次凝聚目光,看向那个冷漠得陌生的“觉凡”时,她猛地、用力地摇了摇头,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不!不是这样的!恩公他…他为了救我们,不惜耗尽自身宝贵寿元!他宁愿自己身受重伤也要护我们周全!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炼化!这绝对不是真的!”
她对觉凡那份毫无保留、源自本能的信任,在此刻化作了最坚固的心灵盾牌,硬生生挡住了心魔无孔不入的侵蚀与低语。纯净的狐火自她体内升腾而起,这一次并非为了攻击,而是为了守护,温暖的火焰将她包裹,将那散发着禁锢之力的金色锁链和散发着毁灭气息的丹炉虚影,烧得扭曲、变形,最终“咔嚓”碎裂,化为点点流光消散。
……
井底现实之中,时间仅仅流逝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那尊扰佛黑尊的六只猩红邪眼正光芒大盛,如同六盏摇曳的鬼灯,不断闪烁着,持续施加着强大的精神压力,扭曲着周围的空气。它似乎在期待着,期待着听到那三个渺小生灵在它精心编织的噩梦中,发出恐惧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最终心神崩溃,成为它新的养料。
然而,它等来的,却是三双几乎在同一时刻恢复清明、锐利如刀的眼睛!
觉凡的眼神锐利如历经千锤百炼的宝刀,带着洞穿一切虚妄迷雾的智慧与坚定。
江星云的眸光清澈如山间最纯净的溪流,七窍玲珑心在她胸腔内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流转着堪破幻象的神辉。
白玲的狐眸则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份对觉凡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将她心中最后一丝恐惧与疑虑也焚烧殆尽。
三人心照不宣地迅速对视一眼,无需言语,便已从对方眼中读懂了相似的经历与那份共同的对敌决绝。
“好一个擅长玩弄人心、蛊惑神智的邪器!”觉凡怒极反笑,心中因之前那番“真相”画面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此刻已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意,“以幻象折磨人心,罪加一等!当诛!”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甚至放弃了需要短暂时间凝聚的净化之触。右拳猛然紧握,体内的龙象般若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磅礴的巨力与精纯的佛力交融,淡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的拳头,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一枚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冲向那黑石祭坛!
“给老子碎!”
蕴含着崩山裂石之威和凛然佛光的一拳,结结实实、毫无花哨地轰击在那尊三头六臂、不断散发邪气的扰佛黑尊正身之上!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在井底石室中炸开!黑尊遭受重击,剧烈无比地震颤起来,表面那漆黑的材质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纹,那六只猩红的邪眼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发出一种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尖啸,似乎在拼命凝聚着最后的力量,试图进行绝望的反扑。
觉凡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强大而阴邪的反震之力沿着手臂传来,震得他整条臂骨都微微发麻。但他咬紧牙关,脚下如同生根,寸步不退!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左掌早已蓄势待发,掌心中那琉璃般纯净、蕴含着净化一切邪祟之力的光芒已然炽亮,紧随右拳之后,狠狠拍向那些裂纹最密集、邪气最浓郁的核心之处!
这一次,他誓要将这蛊惑人心、污染地脉、为祸世间的邪物,彻底终结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