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抬起头,目光迎向周同志审视的眼神,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关于这件事,我知情。” 她直接承认了,这让周同志眼中闪过一丝微讶。
“确切知晓是在艳丽出生一段时间后,通过一些迹象和,和振富最终坦诚的告知。”她没有详述那痛苦的过程,只是陈述结果,“这件事,确实给我个人和我们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伤害。”
方菊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复杂却坚定:“但是,周同志,这是我们的私事,是家庭内部的伤痕。我选择如何处理、是否原谅、感情是否受到影响,这属于个人情感的范畴。我可以明确的是,这件事发生在多年前,并且据我所知,振富并未因为与赵卫红的这层关系,而在赵卫红或其亲属的工作安排、经商活动上利用职权进行违规操作。我以我的人格和党性担保,在这件私事之外,振富在工作上是严守纪律底线的。”
她没有哭诉自己的委屈,而是冷静地将个人情感问题与职权滥用严格区分开来,这份理性和克制,让周同志不禁微微动容。
“最后一个问题,”周同志的语调放缓了些,“你对林晓雪了解多少?”
提到林晓雪,方菊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清晰的疏离和客观:“林晓雪是赵卫国的名义妻子,王振明儿子的母亲。我对她的了解,主要来自于家庭接触。她与祖兵山的关系,我也是在祖兵山案发后才确切知晓。至于她近期在公司经营中涉嫌违法的行为,我更是在事发后才得知。此人关系比较复杂,我个人与她交往不多,评价保留。”
五个问题,如同五道关卡。方菊芳一一走过,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为了自保而落井下石。她维护了丈夫在工作上的底线原则,也坦诚了家庭内部存在的真实问题,同时清晰地划清了公私界限。
谈话结束时,周同志合上本子,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内心坚韧的女人,语气缓和了许多:“方菊芳同志,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请你相信组织会公正处理。今天谈话内容务必保密。”
“我明白,谢谢组织。”方菊芳站起身,微微颔首,然后挺直脊梁,稳步走出了谈话室。
门在身后关上,方菊芳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才允许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卸下那强撑了许久的镇定。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她知道,这场风雨,她必须和方振富一起扛过去。无论内心有多少伤痛和委屈,在外部压力面前,维护这个家的完整和丈夫的清白,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
从上海开往省城的高铁上,赵卫红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心中百感交集。身边的女儿王艳丽,眼睛上还蒙着最后一层保护性的透明眼罩,但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已经能清晰地倒映出窗外的景色,闪烁着孩童应有的好奇与光彩。手术非常成功,医生断言,只要后期护理得当,艳丽的视力将基本不受影响。
这本该是纯粹的喜悦,但赵卫红的心却像被几根无形的线拉扯着。一根线系着女儿光明的未来,让她欣慰;另外几根,则牢牢拴在省城那个风波不断的家里。方振富被停职审查、林晓雪引发的造假风波、以及老两口与方振富那场几乎决裂的冲突。她归心似箭,却又心怀忐忑。列车到站,赵卫红牵着艳丽的手,随着人流走出站台。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出站口,她看到了两个绝未预料会一起来接站的人竟然是方秉忠和刘昕。
老两口并肩站着,方秉忠穿着一身熨帖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刘昕则穿着一件暗红色的外套,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期盼,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身边,没有林晓雪和那个孩子的身影。
“爷爷!奶奶!” 艳丽眼尖,虽然视线还有些模糊,但依稀认出了熟悉的轮廓,脆生生地喊道,挣脱妈妈的手就要跑过去。这一声呼唤,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刘昕情感的闸门。她的眼圈立刻红了,快步上前,几乎是半蹲下来,一把将跑过来的艳丽紧紧搂在怀里。
“哎!我的乖孙女!让奶奶好好看看!” 刘昕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艳丽的小脸,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上,“好了,真的好了……眼睛亮晶晶的,真好,真好……” 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滴在艳丽的外套上。
赵卫红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鼻子也有些发酸。
方秉忠走上前,先是对赵卫红点了点头,语气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卫红,辛苦了,孩子没事比什么都强。” 然后他也俯下身,慈爱地看着孙女,“艳丽,认得爷爷吗?”
“认得!爷爷!” 艳丽乖巧地回答。
刘昕抱着艳丽,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赵卫红,嘴唇哆嗦了几下,才艰难地开口:“卫红,妈以前糊涂,对艳丽关心不够,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妈给你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番话,她说得断断续续,却充满了真情实感,显然是在家里经过了反复的思想斗争,才终于说出口。
赵卫红的眼泪终于也落了下来。所有的委屈、辛酸,仿佛在这一句道歉中得到了些许释然。她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妈,都过去了,艳丽好了就行。”
这一刻,出站口的喧嚣仿佛远去,一种久违的、带着伤痕的温情在祖孙三代之间缓缓流淌。方秉忠看着和解的婆媳,看着重见光明的孙女,沉重的心情也似乎轻松了一些。
老两口将赵卫红和艳丽接回了他们现在的住处。让人意外的是,方振富和方菊芳竟然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方振富看起来清瘦了些,但精神尚可,眉宇间虽然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但在看到眼睛复明的艳丽时,还是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一把将扑过来的侄女(实为女儿)高高举起,逗得孩子咯咯直笑。方菊芳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她走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赵卫红,低声道:“回来就好,孩子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她的眼神里有理解,也有一种同为女人、共同经历风雨后的默契。
不久,赵卫平也闻讯赶来了。她提着给艳丽买的新玩具和营养品,看到外甥女恢复得这么好,也是喜极而泣。一时间,这个曾经充满裂痕和争吵的房子里,竟然难得地聚集了几乎所有的核心家庭成员(除了林晓雪),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略显小心翼翼的喜庆氛围。
晚饭是刘昕和方菊芳张罗的,很丰盛。席间,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艳丽的眼睛,回忆着在上海求医的艰辛,感慨着现代医学的神奇,刻意回避着那些敏感的话题。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团笼罩在头顶的乌云,并未散去。
饭后,艳丽被安排去看动画片。大人们移步客厅,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短暂的沉默后,方秉忠作为一家之主,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看向方振富,眉头紧锁:“振富,现在家里人基本上能来的人都齐了,你跟我们老两口交个底,你的问题到底有多大?眼前这关到底有多难?组织上到底掌握了些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方振富身上。
方振富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隐瞒。他简要地将纪检委谈话的核心内容复述了一遍。前列康批文程序、与祖兵山的关系,包括出差细节和他自己的汇报、以及与赵卫红的个人关系。
“最关键的是,”方振富语气沉重,“林晓雪那个蠢货搞出来的造假事件,虽然主要责任在她,但‘元生’这个品牌毕竟是在我知情甚至某种程度上默许下运作的,现在又被翻出来,很容易被解读为我利用影响力为亲属企业站台,甚至可能被联想为变相的利益输送。这是目前最大的雷。”
“还有祖兵山!” 刘昕急切地插话,脸上满是后悔,“当初要是离他远点就好了!他是我考察过的干部,当时是我心太软,觉得他是农民的儿子,在基层不容易,就往主要领导干部岗位推荐了他,谁知道他竟腐败变质。我现在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妈,现在说这些没用。” 方菊芳冷静地开口,她看向方振富,“关键在于证据。前列康的审批流程,只要经得起查就问题不大。与祖兵山的经济往来只要没有,就站得住脚。”
方秉忠沉思一下,坐下来说:“还有就是振富,你和卫红的事,还有艳丽,这也是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我们家里虽然对你们谅解了,但是有些事情拿到桌面上就不好说了!”
赵卫红的脸一下子红了,此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爸,妈,我和振富哥的事情是在他当领导干部之前发生的,我可以找纪检委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不会让振富哥背锅!”
方菊芳看看赵卫红,又看看方振富,“你和卫红的事。虽然是私德有亏,但只要咬死没有因此进行权钱交易、权色交易,组织上最多是批评教育。现在最麻烦的,反而是林晓雪引爆的这颗雷,它把你和‘元生’品牌的经济活动直接挂钩了。”
赵卫平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大哥,当务之急是切割。必须立刻、彻底地与林晓雪进行切割!公司那边,我会立刻启动程序,将她除名,并发布公告,明确其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公司愿意承担相应监管不力的责任并配合调查。同时,我们必须主动向纪检委说明情况,强调你虽然知情家人经商,但从未利用职权为其牟利,林晓雪的行为属于个人违法犯罪,与你无关。”
“切割?说得轻巧!” 刘昕又忍不住开口,语气复杂,“那新军怎么办?孩子还那么小!” 虽然她对林晓雪已经失望透顶,但孙子终究是亲的。
“妈!” 这次开口的是赵卫红,她的语气异常坚定,“现在是保住振富哥要紧!林晓雪犯了法就必须自己承担后果。新军是王家的孩子,我们不会不管,但不能因为她一个人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我同意卫平的意见,必须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