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都市言情 > 一门十三局 > 第203章 不打官腔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什么过程?”方大军问。

李五一解释说:“从台前到幕后的过程,从实权到虚职的过程,从被畏惧到被遗忘的过程。”李五一停顿了一下,“汪建明这辈子到头了。政协副主席,听起来还是副厅级,但在那个位置上,他什么也做不了了。这是一种体面的终结。”

方大军停下脚步。雪花落在他肩头融化,浸湿了制服。

“那些被他伤害过的人呢?”方大军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那些因为他的‘关照’而被龙腾会馆囚禁的女孩呢?那些因为他签了字而被强拆了房子的人呢?他们的‘体面’,谁给?”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只有电流的细微杂音。

“你问得好。”李五一最终说,声音里有一丝疲惫,“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因为你破了龙腾会馆的案子,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问这个问题。会一直记得,警察肩章上的星星,不是装饰,是重量。”

通话结束。方大军握着手机,在雪地里站了很久。街对面的商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晚间新闻。画面里,新任市委书记李五一正在某个会议上讲话,神情严肃。下方滚动的字幕是:“我市持续深化反腐败斗争,政治生态不断净化……”雪花飘进屏幕的光晕里,像一片片无声的标点。

方大军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父母都在客厅,电视开着,但声音调得很小。看到他进门,方菊芳站起身:“吃饭了吗?给你留了汤。”

“吃过了。”方大军脱下外套,抖落上面的雪。

方振富从老花镜后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第一天,还顺利?”

“顺利。”方大军在沙发上坐下,回答得简短。

父母对视一眼,没再追问。他们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种平静往往意味着内心有巨大的波澜。喝完汤,方大军回到自己房间。他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拿出那副肩章。在台灯下,肩章的金属星星反射着冷光。他想起李五一的话:

“星星不是装饰,是重量。”

什么重量?是权力的重量?是责任的重量?还是妥协的重量?

方大军想起今天会议室里那些人的眼神,想起刑侦支队长汇报时小心翼翼的语调,想起常务副局长那句“种种原因”。他想起了金承业在“听涛阁”里最后的崩溃,想起了于丽手绘地图上那些冰冷的线条,想起了刘念安在他怀里轻轻的呼吸。所有的这些,最后换来九个名字,其中一个人去了政协当副主席。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刘韶光。

“方局长,打扰了。”刘韶光的声音很平静,“玥玥让我告诉您,我们下周搬去南方。她父亲的事,对孩子就说,外公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了。”

“你们……”

“我们没事。”刘韶光打断他,声音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真的。玥玥说,能重新开始,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谢谢您。”

通话结束。方大军握着手机,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夜很深了。城市在雪中沉睡,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重新拿起那副肩章,手指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然后,他把它别在了制服上。镜子里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三颗星在灯光下闪烁。那张脸还很年轻,但眼睛里已经有了某种沉重的东西。

方大军知道,从明天开始,他要穿着这身制服,戴着这副肩章,走进那座灰色的市局大楼,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继续工作。继续问那些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继续记得那些可能已经被遗忘的人。继续在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寻找那一点点向光而行的可能。

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一切。但有些东西,是雪覆盖不了的。比如记忆,比如承诺,比如一个警察戴上肩章时,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浓得化不开了。下午四时,方家老宅院子里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八盏,沿着抄手游廊一路挂到正厅门口。厨房里飘出炖肉的浓香、炸丸子的油香、蒸年糕的甜香,混杂着院子里那株老腊梅的冷香,构成一种独属于春节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正厅里,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铺着崭新的红色桌布。方秉忠坐在主位,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交通局长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唐装,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笑容。刘昕坐在他身边,穿着深紫色的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温和地笑着,时不时指挥着孙辈们摆碗筷、端菜。

今年的人到得出奇地齐,这是近几年都没有过的盛况。

方振富和方菊芳坐在父亲左手边,夫妻俩都穿着得体的便装,神色间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他们旁边是王振明和赵卫红夫妇,艳丽则染了栗色的头发,戴着时尚的细边眼镜,正低头刷手机,偶尔抬头好奇地打量这个她并不太熟悉的大家族。

赵卫平和骆云飞坐在另一侧。骆云飞今天没穿正装,一件深蓝色的羊绒衫,神情比平时松弛许多,正微笑着听方秉忠说话。赵卫平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方大军和弟弟方二军坐在一起。方二军自从文化扶贫下乡到千峦县以后,性格显得开朗得多,正忙着给桌上的每个人倒茶。方大军则安静地坐着,身上还是那身警服常服。他直接从市局过来的,肩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最年轻的是方艳华和凌湖夫妻。方艳华最近刚怀上孕,妊娠反应的很是厉害。凌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对她百依百顺,形影不离。

是菜上齐了。十六个菜,八荤八素,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佛跳墙。方秉忠举起酒杯。杯里是温过的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荡漾。

“今年,”老人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是咱们方家,近二十年来,人最齐的一年!也是咱们家,喜事最多的一年!”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方大军和骆云飞。方大军低下头,看着杯中酒。骆云飞则微笑着,端起酒杯。

“大军,”方秉忠看向长孙,眼眶有些湿润,“你爷爷我干了一辈子交通,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局长。你爸呢,卫计委主任,也是正厅。可你!三十五岁,市委常委,公安局长!这是咱们方家几代人都没有过的高度!”

方振富在一旁轻声说:“爸,您别激动,慢慢说。”

“我能不激动吗?”方秉忠一仰脖,干了杯中酒,“还有云飞!政法委书记,市委常委!一门两个市委常委,这是什么概念?在咱们省城,方家现在……”

“爸。”方菊芳轻声打断,递过去一张纸巾,“先吃菜,菜要凉了。”

老人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笑了:“对,对,吃菜!都动筷子!”

席间热闹起来。方二军带头敬酒,王振明说着生意场上的趣事,凌湖讲着大学里的见闻,王艳丽偶尔插几句关于网络流行语的解释,逗得大家发笑。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团圆饭。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转到了最近的大事上。

“哥,”方二军给方大军添酒,声音里满是佩服,“龙腾会馆那个案子,连我们边远山区里的人都知道了,山里的人都说你带人一夜之间端掉一个盘踞二十年的黑窝,太牛了!”

方大军淡淡一笑:“那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

“太谦虚了!”王振明举杯,“大军我敬你。不只是敬你破了大案,更是敬你有原则。”

他说“有原则”三个字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骆云飞。骆云飞神色不变,只是微笑着举杯示意。赵卫红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胳膊,示意他少说。王振明却好像没察觉,继续道:“现在这个社会,能坚持原则的人不多了。有些人啊,看着风光,背地里……”

“振明。”方振富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寸,“今天是家宴,不谈工作。”

桌上安静了一瞬。方秉忠似乎没察觉到微妙的气氛,还在兴头上:“怎么不谈?该谈!我孙子破了大案,立了大功,当了大官,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就该谈!”

刘昕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袖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老人这才恍然,呵呵笑了两声:“对,对,吃菜,吃菜。”

方大军安静地吃着饭很少主动说话。他在观察。这是一个公安局长养成的职业习惯,也是在这场家宴中保持清醒的方式。他看见骆云飞虽然一直在笑,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偶尔会微微收紧。看见赵卫平几乎没怎么动筷子,眼神飘忽。看见王振明说话时,赵卫红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焦虑。看见父母交换眼神时的担忧。

他还看见,当方秉忠又一次提到“一门两个市委常委”时,弟弟方二军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那是羡慕,是自豪,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哥,”方艳华突然开口,这个堂妹性格直爽,“你当公安局长,是不是特别忙?我看新闻上说,你上任第一天就去基层派出所调研了。”

“应该的。”方大军回答,“不了解基层,就做不好决策。”

“那你还有时间谈恋爱吗?”王艳丽插话,小姑娘的问题直接得让桌上几个长辈都笑了,“大伯母上次还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

方菊芳笑着摇头:“这孩子,瞎说什么。”

“我说真的嘛!”王艳丽吐吐舌头,“大哥这么年轻就是市委常委,长得也不差,肯定很多姑娘喜欢。对吧,大哥?”

方大军只是笑笑没接话。这个话题很快被岔开了。但他的确想起了金玥玥,想起了刘念安。想起那个在别墅里安静得可怕的下午,想起那个小小的生命在他怀里的重量。这些,他永远不会在这个场合提起。

家宴持续到晚上九点。老人们累了,先回房休息。年轻一辈转移到偏厅喝茶聊天。方大军和骆云飞站在院子里抽烟。冬夜的空气清冷,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黑暗中。远处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虽然城区禁放,但总有人忍不住。

“汪建明下周正式去政协报到。”骆云飞突然说,声音很轻,“给他安排了个闲职,分管文史资料。”

方大军弹了弹烟灰:“嗯。”

“是不是这个处理太轻了?”骆云飞转过头看着他。

“法律怎么判,就怎么判。”方大军回答得很官方。

骆云飞笑了,那笑声在夜色里有些苍凉:“大军,这里没外人,不打官腔。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不公平,觉得那些受害者白受了苦,觉得我们……”他没说完,深深吸了口烟。

两人沉默地站着。正厅的灯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出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偏厅里传来方二军和王艳丽的嬉笑声,年轻,无忧无虑。

“有些事,急不得。”骆云飞最终说,“有些网,要一层一层地拆。拆得太急,网会破,但鱼也会跑。”

“那就慢慢拆。”方大军把烟摁灭在随身带的便携烟灰缸里,“只要还在拆。”

骆云飞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对。只要还在拆。”

十点钟,大家陆续告辞。方大军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要留下来帮父母收拾。送走所有人,关上老宅厚重的木门,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红灯笼还在亮着,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方菊芳递给儿子一杯热茶:“累了吧?坐会儿再走。”

一家三口坐在正厅里。刚才的热闹散去,此刻的安静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大军,”方振富开口,“今天你爷爷的话,别往心里去。老人嘛,就是高兴。”

“我知道。”方大军捧着茶杯,热气熏着他的脸。

“你骆姨夫那边……”方菊芳欲言又止。

“妈,我明白。”方大军打断她,“工作上的事,我们会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