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比死泽底部沉淀了千年的烂泥还要粘稠。
陆雪琪的剑，就那么横在林碧痕身前，剑锋清冷，映着她那张因道心碎裂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交代？”
林碧痕看着陆雪琪那张写满“正道大义”的冰山俏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笑声清脆，却像一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刺破了死泽上空凝固的空气。
“交代？你要我给交代？”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先是指向陆雪琪，又遥遥地指向那些早已跑得没影的正道修士。
“你们正魔两道为了抢一张破地图，在这里打得脑浆子都快出来了，连附近无辜的守护村都给屠了，那个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跟他们要个交代？我救了你的命救了大家的命，你反手就拔剑，要我给交代？”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这位仙子，你这套逻辑，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的cpU培训班里学的？能不能给个地址，我也好去避避雷，省得哪天不小心‘升级’了我的脑子。”
“你！”陆雪琪被这番抢白噎得胸口一闷。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天琊神剑冰冷的剑身上，将其推开寸许。
“再说了，你们正道弟子为了抢个宝贝，在这死泽里打得人脑子都快变成狗脑子了，那个被一巴掌扇进泥里当萝卜种的倒霉蛋，不就是你们青云门的吗？他拔剑砍人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要给这片沼泽，给那些被殃及的池鱼一个交代？”
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溜，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精准地扎在陆雪琪最脆弱的神经上。
陆雪琪的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她不是不知道林碧痕说的是事实。死泽的混战，丑陋不堪，早已偏离了她心中的“正道”。可这并不能成为她放任一个巨大变数离开的理由。
“一码归一码！你滥杀魔教众人，重伤正道同门是事实！”陆雪琪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仍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执拗。
“你的力量来路不明，行事亦正亦邪，已经超出了常理范畴，是天地间的异数！我身为青云门弟子，为天下苍生计，绝不能坐视不理！”
天琊神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剑气冲霄，似乎在为自己主人的决心作证。
“哦，所以他们可以杀我，我不能还手？”林碧痕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这是什么？‘正道优先豁免权’？你们青云门内部的规矩，就别拿到外面来丢人现眼了，这牌子，我可不认。”
陆雪琪被噎得心口一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毕生所学，所坚守的“正道”，在林碧痕这番轻描淡写的话语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
她的声音在颤抖，但依旧倔强。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林碧痕听，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那颗已经碎成一地玻璃渣的道心听。
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她继续挥剑的理由。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血腥与阴冷的气息，横插了进来。
鬼厉。
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了林碧痕的侧前方，正好隔开了陆雪琪的剑锋。他没有回头看林碧痕，只是用那双血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陆雪琪。
“陆雪琪，她的事，与你无关。”
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偏执。
这一刻，他脑子里再无其他。鬼王那句“复活瑶儿的关键”像一道魔咒，将他所有混乱的思绪、所有的矛盾与痛苦，全都炸得粉碎。
他不知道林碧痕是谁，但他知道，他绝不能让她被任何人带走。尤其是青云门。。
一瞬间，场上的气氛变得比刚才面对能量潮汐时还要诡异和紧张。
一个白衣胜雪，剑指前方，代表着崩塌中的旧秩序。
一个黑衣如墨，手持凶兵，代表着被执念吞噬的过去。
而他们中间的林碧痕，一身绿衣，成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陆雪琪看着挡在身前的鬼厉，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仿佛置身事外、一脸“你们继续，我吃瓜”表情的林碧痕，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又是这样！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
这个男人，永远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永远都在为了那个女人。
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其微妙。
正道天骄剑指魔教血公子，而魔教血公子，却在保护一个身份成谜、比他还要“魔”的女子。这画面，堪称修真界年度迷惑行为大赏，足以载入史册。
周小环躲在林碧痕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小手紧紧攥着林碧痕的衣角。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已经彻底不够用了。
“既然你的剑，讲不通道理，”她收起了所有玩味的表情，语气变得平静，“那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道理。”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翻，一张崭新的、空白的金色符箓，出现在指间。
看到这金符，鬼厉和陆雪琪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就是这东西，刚才引动了神迹！
林碧痕没有理会两人的反应，她并起食指与中指作笔，指尖凝聚起点点金光，开始在那张金符上，缓缓书写。
这一次，她没有写什么“天道失察”，也没有写“判罚不公”。
话音落下，她手腕一翻，一张崭新的、金光灿灿的符纸出现在指间。
差评金符！不是之前那种一挥即就的临时符，而是三百张【差评金符】中的一张本体。
她没有用笔，只是并起食指和中指，指尖亮起一抹比阳光还要纯粹温暖的功德金光。
当着陆雪琪和鬼厉的面，她提“指”悬腕，开始在那张金符上，一笔一划地书写。
她写得不快，每一笔都沉稳有力。
【差评对象：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鬼王宗、万毒门、合欢派……】
她几乎将此次参与死泽夺宝的所有正魔宗门，全都点了名。
一行行充满了悲愤与血泪的文字，在金符上缓缓浮现。
【差评对象：死泽夺宝正魔联盟军】
【差评事由：为夺异宝，联手屠戮世代守护此地的无辜村民‘守护村’一族，男女老幼，尽皆惨死。行径之恶劣，手段之残忍，天理不容！】
【差评等级：极差！】
【处理意见：当以天道之名，记此恶业，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随着她最后一笔落下。
嗡——！
整个死泽，这片埋葬了无数生灵、积攒了万年怨气的污秽之地，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整个死泽，不，是方圆百里的天地，都为之震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极点的悲怆之意，从那张金符上轰然爆发！仿佛整个死泽积压了千百年的怨气、死气、戾气，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洪流，疯狂地涌向林碧痕手中的金符！
那金符，没有被怨气污染，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
那光芒，比太阳更耀眼，却不灼人；比月光更圣洁，却不冰冷。它浩瀚、纯粹，带着一股涤荡灵魂的无上威严。
天空，风云变色。
不是乌云，而是功德之云！大片大片的金色云霞汇聚而来，在天幕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
陆雪琪和鬼厉，被这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功德之力冲刷得连连后退。
鬼厉手中的噬魂棒，这根这根以吸食生灵精血和戾气为生，无穷怨气的天下第一凶器，此刻竟发出了畏惧的悲鸣，棒身上的黑红色煞气被金光一照，如同烈日下的冰雪，飞速消融！
而陆雪琪的感受，则更为直观，更为震撼。
她震惊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天琊神剑。
嗡——！
这柄九天神兵，青云门的镇派至宝之一，这柄伴随她多年，斩妖除魔，代表着青云门无上正气的神兵利器，此刻，在那道金色光柱面前，竟然……此刻在她手中剧烈地颤动着。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战意，也没有激发护主的神光。
它在……低鸣。
竟然发出了臣服般的，低低的嗡鸣！
剑身在微微颤抖，不是兴奋，不是敌意，而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