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长老的声音，像是一口啐在滚油里的毒痰，炸开了最后的怨毒。
他那双已经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此刻却死死地，反射着漫天飘落的金色光点，像是在欣赏一场为自己送葬的盛大烟火。
“神……看见你了！！”
这句话，比任何神罚都更具分量，它像一根无形的钉子，楔入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风辞酒手里的阵法豆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那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没了笑意。他比谁都清楚，“被神看见”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关注，是锁定。
从此山河万里，皆为囚笼，无处可逃。
燕如玉下意识握紧了血色长枪，枪尖上的煞气都为之一滞。她不畏惧战斗，哪怕是死战。但她畏惧这种连对手的影子都摸不到，仿佛与整个天地为敌的无力感。那是一种超越了力量层级的，来自更高维度存在的碾压。
“嗡……”一声极低的颤音从墨渊的重甲下传出。他那如山岳般的身躯，重甲的缝隙中，逸散出的紫色魔气竟剧烈波动，仿佛遇到了天敌。那双深渊般的紫眸中，倒映着虚无的天穹，流露出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憎恶。他的种族，生来就是为了对抗这个“神”。
萧玦握着断剑“问心”的手，青筋毕露。他比任何人都理解“昊天神殿”这四个字代表的力量。那是一个横跨上界的庞然大物，一个不朽的道统。毁掉一个血祭坛，就像是凡人拔掉了巨龙的一片鳞甲。疼，但更多的是激怒。
整个石窟，死寂得可怕。
只有那漫天的金色光点，还在无声地飘落，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短暂的胜利。
林碧痕，是唯一一个没有被这句话影响的人。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已经断气的玄明长老，眼眸中古井无波，甚至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弹开一片落在肩头的金色光点，仿佛那只是恼人的灰尘。
“我吓大的？”
她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像是在问一个白痴。
随即，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万丈岩层，看到了那无形的界壁，看到了界壁之外，那可能已经投来的、漠然的“注视”。
“从我醒来那天起，我就站在你们所谓‘神’的对立面。多看我一眼，又能怎样，现在才看见我，是不是有点反应迟钝？”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碎了石窟内凝固的恐惧。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是天道不容的异数，是必须被清除的异端，一路走来跟你们打的还少吗？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被“看见”，不过是恼羞成怒把暗地里的猎杀摆到了明面上，找个冠冕堂皇的谎言欺骗世人。
风辞酒长长地舒了口气，重新捡起地上的豆子，拍了拍灰，抱怨道：“我说大姐，下次干这种大事之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我这小心肝……”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一双桃花眼猛地瞪向石窟的入口处。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个身着素雅青衫的女子，手持一柄羽扇，眉眼温婉，气质娴静，仿佛一位不染尘俗的画中仙。
可她的出现，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因为，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师妹？！”风辞酒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你出关了？”
来人，正是逍遥阁的“智多星”，苏轻言。
苏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燕如玉身上赞许地点了点头，在萧玦的断剑上微微颔首致意，最后落在墨渊身上时，多停留了一瞬。
“墨渊大哥，别来无恙。”
墨渊那覆盖在重甲下的身躯微微一震，深邃的紫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最后，苏轻言的目光才落在了林碧痕的身上。她那双看似温婉的眼眸里，闪烁着的是看透棋局的锐利与了然。
“碧痕，你这一记‘差评’，可真是石破天惊。”
“逍遥阁的情报网，已经快过我的差评了？”林碧痕挑了挑眉，笑道。
“轻言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前面你传消息过来的时候没见你说过来，以为你没出关呢，”林碧痕问。
“当时太急，只来得及传讯，我若不亲自赶来，怕是只能替你们收尸了。”苏轻言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捅穿的，不是一个马蜂窝，而是一张覆盖了整个下界的天罗地网。”
“因为昊天殿所图甚大。”苏轻言摇了摇头。
她手腕一翻，羽扇之上，竟投射出一副巨大的光影地图。
那地图之上，是整个世界的山川河流。而在地图上，赫然亮着三十五个红点，加上他们脚下这个刚刚熄灭的点，一共三十六个！
这三十六个点，以一种玄奥的规律分布，彼此之间有无形的能量线连接，构成了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阵法。
“三十六座血祭坛，名为‘祭’，实为‘囚’。”苏轻言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它们互为犄角，构成了一座遍布整个下界的‘囚天大阵’。
其一，是囚禁此界可能诞生的‘禁忌’，压制一切可能威胁到上界统治的力量，比如墨渊大哥……”
她的目光，落在了墨渊身上。
“其二，是源源不断地抽取下界和九洲的生灵的怨念、不甘、乃至灵韵，通过特定的法则通道，献祭给上界的存在，以维持界壁的稳固，和某些存在的‘长生’萧玦神子，这正是你当年所反抗的‘真相’。”
她看向萧玦，话语虽轻，却字字诛心。
“其三，”苏轻言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这三十六座祭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警报系统。它与你们在放逐洲毁掉的那些收集献祭气血怨气的据点不同，那是树枝，而这里是树根！现在，你们斩断了一根主根，整张网上的所有蜘蛛，都被惊动了。”
现在你们毁掉了三十六座的其中一座，就像是剪断了蛛网的一根丝，现在，整张网上的所有蜘蛛，都被惊动了。”
光影地图上，离他们最近的三个红点，猛然闪烁起血光，并有三道清晰的红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延伸而来！
“昊天神殿在此界的所有看守者，已经全部知道了你们的存在和位置。最多半个时辰，离此地最近的三座祭坛的支援就会赶到！一个时辰内，你们将面对至少十位以上，堪比玄明长老这个级别的敌人，以及……”
苏轻言顿了顿，抬起头，和林碧痕一起，望向了那片虚无的穹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