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密密麻麻地敲打着绣坊青瓦,檐下铜铃轻颤,仿佛亡魂低语。风从破窗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映在墙上的人影拉得老长,像一把出鞘的刀。
苏锦年跪坐在织机前,指尖捻着一根银线,线尾浸过朱砂与砒霜混合的毒液,在昏黄光晕中泛着幽蓝光泽。她一针未落,却已知这一夜,必见血。
杜嬷嬷站在她对面,一身墨黑劲装裹身,腰间悬着那柄传说中的“断红剪”——三十年前斩断七位宫妃绣命的凶器。她眼神冷如冰窖深处的霜花,声音压得极低:“你既学了回针十八式,便该知道,最后一式,非死不传。”
“我知道。”锦年抬头,目光如针尖般锐利,“所以今夜,我来取命。”
这不是寻常技艺传授,而是一场以命为注的师徒赌局:若锦年能在三炷香内,用回针刺中杜嬷嬷心口却不致命,便可得真传;若失手,便要自废右手三指,永离绣台。
第一炷香燃起,火光跳跃。
杜嬷嬷不动,却令两名死士执刀逼近。她们是绣坊最精锐的“针奴”,双手皆被钢丝缝合过筋脉,动作迅疾如鬼魅。一人持金缕匕首直取咽喉,另一人则绕至身后,欲绞其手腕。
锦年不退反进。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向空中,借着昏暗光线,那一瞬的猩红竟似一道符咒,扰乱了敌人心神。趁此间隙,她旋身翻滚,左手抽出织机暗格中的软尺——那是沈郎所赠的“经纬铁尺”,柔可缠颈,刚可断骨。
尺影横扫,正中一人腕骨,只听“咔”一声脆响,匕首落地。她顺势跃起,右手指尖夹针如剑,一记“穿云引”直逼另一人眼眶。对方惊退,面纱撕裂,露出半张溃烂的脸——竟是三个月前“病逝”的绣女春桃。
“你们都死了?”锦年嗓音微颤。
“在这绣坊,死人才最有资格活着。”杜嬷嬷冷笑,“她们是‘活线傀’,血养针,魂饲技。你以为你能逃出这局?”
第二炷香燃至中段,风骤停,雨更急。
锦年脱去外袍,露出臂上层层旧疤——那是十年来每日千次穿针留下的烙印。她将银针逐一插入耳后穴位,通经醒神,这是沈郎教她的江湖秘法:“心静如丝,方可断金。”
她闭目凝神,回忆起七岁那年,母亲被活埋于嫁衣之下时,口中仍喃喃着一句祖训:“回针者,逆命也。一线回头,万劫不复。”
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回针十八式”,并非刺绣技法,而是弑师之术。每一针,皆是对传承的背叛;每一项,都是对规则的反叛。
第三炷香点燃。
杜嬷嬷终于动了。
她身形如烟,一步踏出,手中剪刃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啸声。锦年侧身避让,肩头仍被划开一道血口,鲜血顺着锁骨流入衣襟,染红了一角素绢。
但她笑了。
因为那一滴血,正好落在预先埋设的“牵梦线”上——一条极细的赤蚕丝,连接着屋顶机关与织机枢纽。血渗入丝中,如墨走宣纸,瞬间触发埋伏。
刹那间,四壁翻转,数十根淬毒绣针自暗格弹射而出,形成一张死亡蛛网。杜嬷嬷挥剪格挡,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却仍有一针擦过左颊,带下一片血肉。
就在此刻,锦年腾空而起,脚尖点在垂落的绣幔之上,借力飞跃,手中最后一根银针凝聚全身气力,直刺杜嬷嬷心口。
针尖入肉三分,停住。
没有贯穿,没有夺命——恰是“留情一刺”,正是回针十八式的最终奥义:杀而不杀,方得真传。
杜嬷嬷僵立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眼中第一次浮现出震惊与……一丝欣慰。
“你赢了。”她缓缓道,“但你也输了。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徒弟,而是下一个‘杜嬷嬷’。你要守的秘密,比命还重。”
锦年拔针收势,血顺针尖滴落,在地上绘出一朵残缺海棠。
“我不想要你的位置。”她轻声道,“我要毁掉这座绣坊,连同它吃人的规矩。”
窗外雷鸣炸响,照亮她眸中烈焰。
远处,沈清砚立于宫墙阴影之下,手中紧握一封密报——上面写着七个字:
“回针已成,局启。”
雨仍在下,仿佛天地也为这场师徒对决默哀。而真正的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