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巷窥宝》
京城的天,说变就变。清晨尚是晴空万里,半晌午便已是乌云压顶,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溅起尘土的气息,很快便将街道淋得湿透。
陈乐天蹲在一处摇摇欲坠的屋檐下,看着眼前淅淅沥沥的雨帘,心情比这天气还要阴郁几分。他怀里紧紧揣着那个几乎空了的钱袋,里面是全家省吃俭用,加上小妹巧芸前几天在茶楼试演挣来的几个铜板凑出的最后一点“本金”。大哥文强摸索着送出去的那点“礼”,如同石沉大海,连个响动都没听见。木材市场的王掌柜那副皮笑肉不笑、将他当肥羊宰的嘴脸,这些日子如同梦魇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难道现代人的知识和眼光,在这大清朝真的就一文不值?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失败的阴影和家庭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不能再失败了,这一次,若是再看走眼或是被人坑骗,他们陈家可能就真的连这落脚的小院租金都付不起了。
雨势稍歇,从瓢泼转为绵密。陈乐天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潮湿空气,将破旧外衫的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雨幕中。他不能坐以待毙,根据四弟浩然提供的零散信息和分析,以及他自己这些天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摸到的一点门道,他决定避开那些门面光鲜、规矩繁多的大古玩店和木料行,转而钻向那些更为偏僻、龙蛇混杂的旧货巷子和散市。那里或许东西更杂更破,真伪难辨,风险极大,但相应地,捡漏的可能性也更大,更重要的是,那里不需要繁复的引荐和高昂的入门费。
雨水将狭窄的巷道变成了一片泥泞。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只有些零散的地摊,摊主们用油布勉强遮着各自的货品,神色恹恹。陈乐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过一个个摊位:破损的瓷碗、生锈的铁器、看不出年代的木雕、泛黄的旧书……大多是些不值钱的破烂。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就在他几乎要被失望和雨水浇透之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巷尾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者蜷缩在那里,身前只铺着一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上面随意摆着几件小物件——一个缺了口的陶罐,几枚锈蚀的铜钱,还有一尊巴掌大小、满是泥污的木雕佛像,以及一个被随意扔在角落、同样沾满污渍的深色笔筒。
那笔筒的造型古朴,甚至有些笨拙,表面的包浆被厚厚的泥垢覆盖,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但陈乐天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
那轮廓,那隐约透出的木质肌理……即便被污秽包裹,也难以完全掩盖其特质。他大学时选修过木材鉴定,毕业后更是因为兴趣深入研究过传统家具和木材,尤其是被誉为“木中帝王”的紫檀!那种密度,那种即使在晦暗环境中也隐隐透出的沉稳光泽,还有那几乎被磨平但依旧能感受到的牛毛纹痕迹……
绝不会错!
他强行按捺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踱步过去。他先是蹲下身,拿起那几枚铜钱看了看,又掂了掂那尊木佛,摇了摇头,一副看不上的样子。
“老丈,这些个玩意儿怎么卖?”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甚至带点嫌弃。
老者抬起浑浊的双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随便给几个铜子,拿去吧,换顿饱饭。”
陈乐天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强作镇定,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那只笔筒,指尖传来的触感——坚硬、细腻、冰凉,即便在雨天也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润感,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判断。这绝对是上好的紫檀木,而且年份不浅!
“唉,都是些没用的破烂货,”陈乐天故意叹了口气,将笔筒拿起来,和那尊木佛放在一起,“这木头疙瘩倒是挺沉手,拿回去给我家小子当玩意儿摔着玩还行。这两个,加一起,五个铜板怎么样?”
他尽可能地将价格压到最低,语气里充满了不屑,生怕露出一丝一毫的急切。他的手心因为紧张已经开始冒汗。
老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两件东西,似乎觉得能换五个铜板已是意外之喜,便点了点头:“成吧,拿走拿走。”
交易完成得异常顺利。陈乐天将笔筒和木佛(他判断木佛只是普通杂木,但为了不显得突兀,一并买下)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包好,塞进怀里,转身快步离开。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激动、兴奋,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恍惚。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他们租住的那个简陋小院。一进门,正好遇上准备出门继续“活动”的大哥文强和在家整理信息的四弟浩然。
“乐天?怎么淋成这样?看你这样子,是又被人坑了?”陈文强看着弟弟狼狈的模样和紧张的神情,皱起了眉头。
陈乐天顾不上解释,反手插上门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大哥,浩然,快,快来看!”
他拉着两人进了屋,小心地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屏住呼吸,一层层打开。当那尊普通木佛和那只满是污垢的笔筒显露出来时,陈文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失望。
“我说乐天,你这……淋雨淋糊涂了?这玩意儿……”他伸手想去拿那笔筒。
“别动!”陈乐天低喝一声,吓了陈文强一跳。只见陈乐天去打来一盆清水,又找出一块最柔软的旧棉布,蘸了水,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擦拭着笔筒表面的污垢。
陈浩然推了推眼镜,没有出声,只是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二哥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随着污垢的褪去,那笔筒逐渐露出了真容。深紫近黑的色泽,沉稳大气;木质坚硬致密,表面那细密如牛毛、卷曲如丝缕的纹理(S纹)在微弱的光线下逐渐清晰,美丽得惊心动魄。一种特有的、内敛而深沉的檀香气息,也隐隐约约地散发出来。
“这是……”陈文强虽然不懂木材,但也看出了此物的不凡,眼睛渐渐睁大。
“紫檀!而且是密度极高、油性极佳的老料小叶紫檀!”陈乐天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专业的笃定,“看这牛毛纹,这色泽,这分量!绝对没错!这东西若是清理保养好,放在那些大店里,价值远超我们的想象!我们……我们捡到大漏了!”
他仔细检查着笔筒的每一个细节,工艺是传统的,风格符合明末清初的特征,没有任何机械加工的痕迹,是真品无疑!
陈浩然此时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二哥,你这眼力……果然有用武之地。根据记载,清初宫内及贵族确实崇尚紫檀,民间流传的精品价值不菲。这笔筒虽小,但材质上乘,品相完整,操作得当,确是我们目前急需的‘第一桶金’。”
陈文强闻言,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的失望早已被狂喜取代:“好小子!真让你淘到宝贝了!我就说嘛,咱老陈家的人,怎么可能一直走背字!这下好了,本金有了!快说说,这能值多少?”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陈乐天小心翼翼地将初步清理后的笔筒捧在手心,如同捧着绝世珍宝,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具体价值还需找到合适的买家才能最终确定,但绝对远超我们之前的投入。更重要的是,这证明了我们的路子是对的!避开主流,依靠知识和眼力,在边缘和杂乱中寻找机会!”
他看向大哥和四弟,语气变得坚定:“这笔筒不能轻易出手。我们需要一个更好的平台,更需要一个安全可靠的渠道。大哥,你那边……”
陈文强立刻会意,脸上露出精明之色:“放心!我这些天也不是白混的!虽然还没搭上真正的大佛,但几个专门给富户人家跑腿采买的管家、小有门路的掮客,倒是能递上话喝杯茶了。这东西,包在我身上,一定给它找个好买主,卖出个好价钱!”
家庭会议的战略正在被一步步验证。浩然的资讯支持,乐天的专业眼光,文强的社交开拓,终于看到了汇聚成流的希望。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夕阳的金光穿透云层,恰好透过窗棂,照射在那只紫檀笔筒上,将其深邃的紫色渲染得更加瑰丽动人,那上面的牛毛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金色的光晕。
希望的光芒,似乎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照进了这个窘迫的家。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不甚客气、带着点流里流气的拍门声,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扯着京片子喊道:“哎!里边有人吗?哥们儿几个路过,瞅着这院子有点眼生啊?开门聊聊呗!”
屋内的三人脸色骤然一变。陈文强迅速将笔筒用布重新盖好,对乐天使了个眼色。浩然则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
陈乐天刚刚火热起来的心,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蒙上了一层阴影。来者是谁?是寻常的地痞骚扰,还是……他们刚刚露财,就被什么人盯上了?
刚刚看到的曙光之下,潜藏的危险似乎也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