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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匿名举报,竟直指陈浩然“交通外夷”,这突如其来的刀锋,瞬间将他推向了悬崖边缘。幕僚斋中往日和气的同僚,眼神里都藏上了审视与猜忌的冰碴。

江宁织造署的幕僚斋内,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懒洋洋地洒在陈浩然的书案上。他刚刚润色完一份呈送内务府的例行公文,用的是他改良过的“总分总”结构,夹带了点“数据支撑论点”的私货,自觉条理清晰,论证有力。他轻轻吹干墨迹,心里盘算着下班后去城南那家新开的糕饼铺子,给巧芸带点桂花定胜糕,顺便在家族“同心珏”里分享一下曹府今日的膳食——一道茄鲞,味道竟与《红楼梦》里描绘的有八九分相似,足以引发一阵跨越时空的讨论。

然而,这份悠闲的臆想,被一声刻意压低的、带着颤音的呼唤击得粉碎。

“陈…陈先生…”

陈浩然抬头,只见平日里负责文书传递、对他颇为照顾的老书吏周伯,面色惨白,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正惶急地站在他案前。周伯左右环顾,见无人注意,才以袖掩手,将一封没有署名的、折叠得异常工整的信函,飞快地塞到他尚未合起的公文册里。

“此物…不知何人置于老夫案头,指明要…要呈送曹大人。”周伯的声音气若游丝,“老夫不敢擅专,陈先生…您…您自己看吧。”

说完,周伯像躲避瘟疫一般,匆匆转身离去,那仓皇的背影,几乎带倒了一把靠墙的圈椅。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陈浩然的脊梁骨悄然爬升。他定了定神,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展开了那封信函。

信上的字迹是刻意扭曲过的,透着一股阴狠的力道。内容更是让陈浩然如坠冰窟——信中言之凿凿,举报他陈浩然“交通外夷,图谋不轨”!理由竟是他前几日休沐时,在秦淮河畔的书画摊前,与一名自称来自澳门的葡萄牙商人多聊了几句,对摊上的几张泰西油画技法表示了欣赏,还用了几个对方能听懂的拉丁文词汇讨论了几句透视原理!

这在他来自的现代,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文化交流,甚至带点炫耀学识的小心思。但在此刻的大清,在康熙晚年对外夷愈发警惕、海禁时紧时松的敏感时期,“交通外夷”这四个字,无异于一把淬毒的匕首,足以将一个毫无根基的幕僚置于死地!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内衫。幕僚斋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正从不同的角度,似有若无地盯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带着幸灾乐祸,带着冰冷的审视。往日里那些看似和睦的同僚面孔,此刻在窗外斑驳的光影下,都模糊成了潜在的敌人。

浑浑噩噩地捱到散值,陈浩然几乎是踉跄着回到他那位于织造署后街的小院。关紧房门,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试图驱散胸腔里那股窒息的寒意。

“体制内…这就是体制内的倾轧吗?”他无声地呐喊着,远比初来时因不懂规矩闹笑话要深刻百倍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这不是文化冲突,这是你死我活的构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过电影一样复盘近日的言行。与葡萄牙商人的交谈,当时周围确实有些闲杂人等,但谁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记录,并以此做文章?是那个因为他公文写得好而屡受曹頫夸奖,从而对他眼含嫉恨的钱师爷?还是那个因为他无意中指出了其账目一个小疏漏而怀恨在心的赵管事?

都有可能。在这利益盘根错节的织造衙门,他一个凭借特殊技能和家族关系“空降”而来的外来者,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本身就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他展现的能力是“功”,但在某些人眼里,更是“过”。

不能坐以待毙!

他立刻启动了“同心珏”,将遭遇的危机和那封密信的内容,尽可能详细地传递了出去。他没有过多宣泄情绪,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请求家族的支慧和支持。

几乎是瞬息之间,珏身微热,回应便已传来。

大哥陈文强的信息言简意赅,充满决断力:“稳住,勿慌。自查有无实证把柄。李卫大人处,我即刻设法联系,陈情原委,恳请转圜。家族声誉与资金,是你后盾。”

姐姐陈巧芸的信息则带着她特有的敏锐和安抚:“浩浩然,深呼吸。此事关键不在‘事实’,而在‘动机’与‘背景’。构陷者意在驱你出局,而非真要置你于死地(否则不会用此等模糊罪名)。回想近日触动了谁的利益?曹家目前自身难保,恐无力深究,但亦不喜手下生出事端。坚持日常工作,尤其曹公交办之《石头记》相关文书整理,务必谨慎,不出差错,便是自保。”

巧芸的话像一道光,穿透了迷雾。是啊,对方选择“匿名”举报,用的还是“疑似”“可能”这类模糊字眼,说明其手中并无实据,更多是想借曹家目前因亏空案而风声鹤唳的敏感心态,来排挤自己。曹頫此刻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

接下来的几天,陈浩然度日如年。他强迫自己像往常一样准时点卯,处理公务,甚至对那位嫌疑最大的钱师爷,也保持了表面的客气。他不再改进公文格式,只是中规中矩地完成分内工作。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曹頫私下交办的一项任务——整理核对一些旧年文书,其中偶尔会夹杂着几页《石头记》的早期手稿(曹頫称之为“闲时戏笔”)。

每当触摸到那些泛黄的纸张,看到上面与后世通行本迥异却灵气逼人的文字,他内心都会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激动。这仿佛是惊涛骇浪中唯一能让他心灵获得片刻安宁的岛屿。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不敢有任何标记或损坏,内心的吐槽却活跃起来:“雪芹巨巨,您老可知,您这未来的传世之作,此刻正在救您一个小粉丝于水火啊…”

与此同时,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似乎开始在暗中运作。

先是周伯在某次送茶时,低声告诉他:“曹大人看了那信,眉头皱得死紧,但只‘嗯’了一声,便搁在了一边,未见动怒。” 这传递了一个微妙的信号。

紧接着,曹頫一位颇为信任的老仆,在一次偶遇时,看似无意地对陈浩然提点道:“陈先生是读书人,当知‘瓜田李下’之嫌。如今外面不太平,有些洋和尚、洋商人的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这话看似告诫,实则透露了曹頫已知晓此事,并倾向于将其定性为“行为不慎”,而非“蓄意通夷”。

最大的转机出现在三天后。江宁府的一位吏员突然来到织造署,说是循例核查人员,却单独与曹頫在书房密谈了近半个时辰。那人离开时,陈浩然正捧着一摞文书经过廊下,与那吏员打了个照面。对方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审视,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平和。

当夜,“同心珏”传来大哥陈文强明确的信息:“事已平。李卫大人念及旧情,又知你乃踏实做事之人,已通过渠道向曹公及江宁府示意,此系小人构陷,不予追究。然,经此一事,你需更加谨言慎行。家族紫檀生意新得一批好料,已备厚礼一份,不日将以你名义,送至曹公府上,聊表寸心。”

风波看似平息了。幕僚斋里那些异样的目光逐渐散去,钱师爷甚至主动找他讨论了一次公文用语,虽然笑容依旧勉强。但陈浩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伴君如伴虎”的含义,即便他伴的只是一只“病虎”。体制内的生存,能力固然重要,但背景、人脉和恰到好处的“润滑”,往往才是关键时刻的保命符。这次,若无家族及时动用李卫这条关系,并准备了厚重的“礼物”,仅凭他自己的辩解和曹頫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庇护,后果不堪设想。

他站在院中,仰望着一弯清冷的新月。危机虽过,但他心中的寒意并未完全消散。他拿出那本偷偷记录的私人笔记,在上面添了一行字:“十月既望,遭匿名劾,险。赖家族之力得脱。然,构陷者何人?其目的仅止于驱离乎?曹府大厦将倾,魑魅魍魉活动愈频,下一次暗箭,又将从何而来?”

他合上笔记,目光投向织造署深处,曹頫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隐有叹息之声随风传来。

陈浩然轻轻摩挲着温润的“同心珏”,感受着家族血脉相连带来的暖意,一个念头在心中清晰起来:必须尽快找到更稳固的靠山,或者…在彻底沉没之前,找到安全上岸的途径。怡亲王胤祥…那会是一个可能吗?

月色如水,浸染着庭前的石阶,也浸染着他眼中深深的思量与未散的疑虑。这场风波,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