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冲回颐和公馆时,胸腔里鼓噪的不止是奔跑后的喘息,更是某种近乎恐慌的焦灼。月曦的哭声像一根细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主卧里,苏月曦小脸烧得通红,蜷在保姆怀里,闭着眼睛呜呜咽咽地哭,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掉,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苏星河站在床边,小脸绷得紧紧的,正拿着湿毛巾,笨拙地想给妹妹擦额头。
“月月!”苏晚几步冲过去,从保姆怀里接过女儿滚烫的小身子。
感受到妈妈熟悉的气息和怀抱,苏月曦的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变成更让人心疼的、细弱的抽噎,把小脸深深埋进苏晚的颈窝,滚烫的眼泪濡湿了她的皮肤。
“医生呢?”苏晚抬头,声音带着厉色。
“已经通知了,在路上。”保姆连忙回答。
苏晚抱着女儿,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体温,心不断下沉。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试图安抚她。或许是母亲的怀抱带来了安全感,苏月曦的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小眉头依旧紧紧皱着,显示着不适。
苏晚不敢放下她,就那么抱着,坐在床边。目光扫过站在一旁、脸色同样不好的苏星河。
“星河,你还好吗?”她放柔了声音。
苏星河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走过来,默默地把掉在地上的毛巾捡起来,放好。他的沉默和懂事,让苏晚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仔细检查后,确认是受了风寒引起的高烧。
“孩子年纪小,免疫系统弱,这次发烧来得急,需要密切观察,按时吃药,物理降温也要跟上。”医生一边开药,一边嘱咐,“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受惊吓,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休养。”
苏晚一一记下,让保姆跟着医生去拿药。
房间里暂时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月曦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难受的呓语。苏晚轻轻调整着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掌心贴着女儿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灼着她的皮肤,也灼着她的心。
她抬起头,无意间望向虚掩的房门。
门缝外,一片安静的阴影投在地毯上。
她知道他在那里。
那个刚刚在医院,因为她一句“考虑”而重新燃起一丝微末希望,此刻又因为女儿的急病而焦灼不堪的男人,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门外。
他甚至不敢进来。
怕他的出现,会刺激到生病的女儿,更怕会刺激到她。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恨意依旧根深蒂固,像盘踞的毒藤。可在此刻,抱着生病无助的女儿,感受着门外那个男人无声的煎熬和小心翼翼,那毒藤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拨动了一下。
她想起刚才在医院,b超屏幕上那个微弱却固执跳动的小光点。
想起月曦此刻滚烫的体温和依赖的蜷缩。
想起星河沉默的担忧和薄靳珩门外那道凝固的阴影。
仇恨是冰冷的,能冻结一切。
可孩子……无论是怀里这个,还是腹中那个,亦或是站在身边的星河……他们的需要,他们的脆弱,他们的存在本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滚烫的温度。
这温度,正在一点点,极其缓慢地,侵蚀着那冰封的壁垒。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垂下眼睫,将脸颊轻轻贴上女儿汗湿的额头。
“月月不怕,”她低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对女儿说,还是对自己,抑或是对门外那个影子说,“妈妈在这里……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声音很轻,带着疲惫,却似乎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妥协。
门外,那道阴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薄靳珩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门内苏晚轻柔的安抚声,听着女儿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紧闭着眼,滚烫的液体再次从眼角滑落。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那里面,混杂了一丝……因为她的没有驱赶,因为她话语里那一点点极淡的、或许只是针对孩子的安抚意味,而生出的……卑微至极的慰藉和……不敢宣之于口的期盼。
他知道路还很长。
他知道罪孽难赎。
但只要还能守在这扇门外,只要能听到她和孩子们安然的声音……
地狱,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
夜色,在孩子的病榻旁,在门内门外两人无声的煎熬与微妙的僵持中,渐渐深沉。
而那个关于去留的决定,在这充满了药味、孩童呓语和无声守望的夜晚,似乎被暂时搁置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基于现状的、无奈的、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的……
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