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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火映照的夜晚,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影子在景德镇御窑厂的断壁残垣间游荡。2002年的那个夏夜,空气黏稠得能拧出釉浆,七十岁的老陶艺师陈土根提着昏黄的马灯,独自走在废弃的窑址上。他身后跟着条瘸腿的土狗,是十年前在窑坑里捡的,通体乌黑,唯独眉心一撮白毛,像极了釉里红点彩。

“老黑,闻着味儿了?”陈土根停下脚步,狗正对着东北角的龙窑遗址低吠。那里本该荒草蔓生,此刻却隐隐透出红光。

这不是他第一次撞见怪事。自打六岁跟着爷爷学制陶,五十年来他见过窑变时瓷器上浮现的山水人物,听过开窑时若有若无的吟唱,却从没像今夜这样——那座早已停火半世纪的龙窑,烟囱竟冒出缕缕青烟。

他走近时,窑门轰然洞开。

热浪裹挟着松柴香扑面而来,窑腔内分明堆着新烧的匣钵。最奇的是正中那件半人高的梅瓶,釉面还在滋滋作响,仿佛刚出窑。青花发色湛蓝如墨,笔触却是永乐年间特有的晕散效果。他颤抖着举起马灯,瓶身渐渐显出一行小字:“慎烧”。

“是宫里传来的旨意……”陈土根跌坐在地,想起族谱里记载的往事——永乐十八年,先祖陈守仁因烧裂祭祀用龙缸被问斩,临刑前接到快马加鞭送来的朱批,正是这两个字。

狗突然狂吠着冲向窑口。陈土根抬眼望去,梅瓶的釉面竟映出个戴镣铐的人影,脖颈处汩汩冒着血泡。

当考古队次日赶来时,龙窑早已恢复破败模样。只有陈土根知道,昨夜他触碰梅瓶的瞬间,掌心烙下了青花缠枝纹,此刻正隐隐发烫。

“幻视!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迷信!”文物局年轻科长甩着调查报告,“那是明代窑炉,没有燃料怎么可能自燃?”

但故宫档案馆的电话在午后响起。副研究员的声音发颤:“我们刚整理永乐年间密档,发现关于景德镇的朱批原件……落款时间,正好是昨夜。”

陈土根默不作声地展开宣纸,运笔如飞。当“慎烧”二字与传真过来的朱批拓片完全重合时,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他祖父的祖父曾口传心授:真正的御窑,烧的不只是泥胎,还有匠人的魂。

怪事接二连三。先是巡夜保安发现监控录像里总有白影飘过窑厂,接着新来的实习生小赵在清理碎瓷时突然胡言乱语,嗓子变成尖细的男声:“欠我一条命……”

最瘆人的是雨夜。雨水汇入窑坑,竟泛着铁锈红,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陈土根蹲下身,在泥水里捞起几片带字青花瓷片——拼起来是半句诗:“窑火通冥府”。

“是‘人窑’的传说。”陈土根在老宅翻出曾祖手札,枯黄纸页记载着明初旧事:为求窑宝,有时会献祭活人。永乐朝最出色的青花,据说釉里掺了窑工的骨血。

他决定复烧。不是为证明什么,而是想起爷爷临终的话:“土根啊,瓷器和人一样,冤屈不化解,怨气就永远凝在釉里。”

筹备过程充满诡异。调配青料时,研磨声里总夹杂着呜咽;塑坯时,陶轮会无故加速,泥胎上莫名出现指痕。某个凌晨,陈土根发现工作间的坯体全部碎裂,唯独正中立着个完美无瑕的玉壶春瓶,釉下透出人面纹。

复烧前夜,他梦见自己走进龙窑。甬道两侧蹲满黑影,往窑膛里添柴的竟是群无头官差。窑火最旺处,有个背影正在拉坯,转过来时,那张脸与他一般无二。

“该清账了。”那人开口,窑内万千瓷器齐声应和。

开窑日恰逢中元节。当窑温降至三百度时,陈土根独自走进余温未散的窑腔。新烧的瓷器在黑暗里发出幽蓝的光,釉面浮现出无数细小文字——全是历代窑工的姓名和生辰。

他在最深处找到了那件八方瓶。瓶身朱批“慎烧”旁,渐渐显出新的字迹:“恕汝无罪”。

月光照进窑口时,陈土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掌心的青花烙印不知何时已消退无踪,只有老黑安静地蹭着他的裤腿。次日清晨,人们在窑厂外发现一片新土,下面埋着具呈挣扎状的骨骸,腕骨上套着永乐器款的陶环。

从此御窑厂的夜晚再无怪响。只是每逢雨夜,老窑工们还能在雨打芭蕉声里,听见若有若无的研磨青料的声响,细听又像是谁在哼唱失传的祭窑古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