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诡事禁忌档案 > 第82章 纸上的囚笼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九九三年的抚顺,秋风比往年更凶悍些,像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刮着老建筑上的红砖粉末,刮着行人脸上所剩无几的暖意。市郊那栋废弃的旧招待所,更是这风中瑟缩的孤魂。它曾是权柄的驿站,也短暂做过囚禁历史的笼子,如今只剩个看门的老马,守着满楼的空寂和霉味儿。

老马这人,跟这楼一个脾性,沉默,陈旧,身上一股子挥之不去的烟草和灰尘混合气。他当过几年兵,不信邪,只信眼皮底下的事。可这年秋天,他眼皮底下开始出事。

起初是味儿不对。那栋楼里常年是潮气、木头腐朽和老鼠屎的混合气味,可近来,老马总在深夜巡逻时,在二楼尽头那个特定房间门口,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汁和旧纸张的酸气。那气味很刁钻,不浓,却能在固有的霉味里撕开一道口子,钻进鼻腔,带着一种陈年的肃穆。老马揉揉鼻子,啐一口,只当是哪个耗子窝糟蹋了旧书报。

接着是声音。不是寻常的吱嘎作响或风声呜咽。是极轻微的,绵密的,沙沙声。像笔尖反复在粗糙的纸面上磨蹭,又像有人穿着软底布鞋,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踱步,永无止境。老马握着他那铁皮手电筒,光柱像一把生锈的剑,劈开黑暗,扫过空无一物的房间——那里按照指示,一直保持着某种原貌,一张硬板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声音在他推门的瞬间,便戛然而止。

真正的骇异,发生在一个霜降的后半夜。

那晚风刮得特别紧,呜呜咽咽,像满世界的冤魂在开座谈会。老马照例巡到二楼尽头,那墨汁和旧纸的气味前所未有地浓烈。他刚摸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房间里竟突然响起了人声!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用日语,低沉的,缓慢的,带着一种刻骨的疲惫和压抑的激动,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老马不懂日语,但那语调里的忏悔和痛苦,像冰冷的蠕虫,顺着耳道往他脑仁里钻。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手电筒的光在颤抖,他猛地推开门。

声音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风声制造的幻觉。

但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种非人的余韵。

老马喘着粗气,手电光柱扫过墙壁。就在光束掠过靠近书桌的那面墙时,他看到了——墙壁变得不再坚实,像蒙着一层流动的水雾,水雾之中,浮现出清晰的景象:一个穿着旧式棉袍的清瘦背影,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桌角,一盏老式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手下一沓微黄的稿纸。那稿纸的样式,老马在去年配合档案馆整理资料时见过,薄、脆,边缘有些晕染开的蓝色墨迹,是特定时期的那种办公纸,与档案馆里珍藏的、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原稿用纸,一模一样。

光影里的“人”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书写世界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此刻变得无比真切,与刚才门外听到的如出一辙。老马能看到他时而停顿,肩头耸动,似在叹息;时而写得急促,仿佛要将满腹的往事和罪孽都倾倒出来。那不是一个鬼魂张牙舞爪的恐吓,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固执的“存在”,一种被钉在时间原地的重复劳作。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漫过老马的头顶。他牙齿打颤,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那景象持续了约莫一支烟的功夫,才如同褪色的水墨画,缓缓消散在墙壁上。房间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那股子墨汁、旧纸、以及一种无形压力带来的窒息感。

老马连滚带爬地逃回一楼的值班室,锁死门,一夜无眠,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此后,这异象便缠上了老马。

有时是十天半月,有时是连续几晚。总是在深夜,总是在那个房间。日语的忏悔录音,墙壁上浮现的书写场景,循环上演。老马试过不上二楼,但那声音会隐隐约约穿透楼板,钻进他的耳朵;那墨汁和旧纸的气味,会顺着门缝弥漫下来。他试过找人作伴,可同事一来,便万籁俱寂,一切正常,只换来同事疑惑的眼神和“老马你是不是魔怔了”的调侃。

他成了唯一被选中的观众,被迫观看这场跨越时空的、孤独的忏悔录。

他开始留意档案馆散落出来的资料,留意关于那个特殊战犯,关于那本《我的前半生》的只言片语。他知道了那个房间,溥仪确实曾在此居住并接受改造,也确实是在此地,开始了那本自述的撰写。那不是在炫耀帝王生涯,那是一个被剥去龙袍的灵魂,在组织的耐心和教育下,艰难地剖开自己,清洗罪恶,试图寻找重新做“人”的道路。那书写,本身就是一场炼狱。

老马内心的恐惧,渐渐起了变化。他仍然害怕,那是一种对未知现象本能的战栗。但在这恐惧之下,另一种情绪在滋生——一种混杂着好奇、怜悯,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理解。他看到的不再只是一个恐怖的鬼影,而是一个被历史洪流冲垮了堤坝,在废墟上艰难重建的灵魂。那日语的忏悔,或许是他在直面自己作为“伪满皇帝”的罪孽?那不停歇的书写,是否意味着他的改造并未完成,他的灵魂仍被禁锢在自我剖析的牢笼里?

老马想起自己年轻时在部队,也曾因错误受过批评,写过无数份检查。那种绞尽脑汁回忆细节、挖掘思想根源的痛苦,虽与溥仪的天差地别,但在“被迫面对自己”这一点上,似乎有那么一丝可怜的共通。他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挣扎。

又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异象再次出现。

这一次,当日语忏悔声响起,墙壁上光影浮动时,老马没有立刻逃离。他靠在门框上,手里捏着半熄的烟卷,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能看清那光影中“溥仪”偶尔抬手擦拭眼角的动作,能看到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在增加。

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大的悲悯压倒了他。

他鬼使神差地,用沙哑的嗓音,对着那光影,轻轻说了一句他从资料上看来的、当时组织上可能对溥仪说过的话:“写吧……写出来,就好了……总要面对的。”

话音落下,墙壁上的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伏案的身影,第一次,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半张脸。那是一张模糊的、被昏黄光晕笼罩的脸,看不清具体五官,但老马清晰地“感觉”到,那脸上有一种极度的惊愕,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如释重负的解脱。

然后,景象消失了。录音也停止了。

这一次,墨汁和旧纸的气味,没有立刻消散,而是盘旋片刻,才渐渐淡去。

从那晚起,一切归于平静。

二楼的尽头,再也没有异常的声响和气味。那个房间,恢复了它真正的空寂。风依旧刮,老鼠依旧窸窣,但那种被“凝视”和“缠绕”的感觉,彻底离开了老马。

老马还是那个沉默的看门人,但他偶尔会望向二楼那个窗口,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见证了一场灵魂的最终“结案”。那个末代皇帝,那个特殊的战犯,或许直到那一刻,在某个时空缝隙里,才真正完成了他的“前半生”,得到了彻底的释放。而他自己,老马,这个微不足道的看门人,也在那逐步升级的恐惧与最终的悲悯中,仿佛触摸到了历史沉重的一角,完成了一次关于宽恕与救赎的无声教育。秋风依旧,只是吹过空楼时,那呜咽声,听着不再那么像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