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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诡事禁忌档案 > 第123章 水底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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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零零九年,暑气正浓,知了在闽南漳州埭美村的榕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把空气都搅成了黏稠的糖浆。我们这群美术学院的学生,像一群逃难的鸭子,被老师驱赶到了这片号称“闽南周庄”的水上古民居群。眼前,燕尾脊连片飞扬,红砖厝规整排列,一条宽阔的河渠如碧绿的绸带,将整个村庄温柔地环抱。美,是的确美的,但看久了,那份过于严整的规划,竟生出一种舞台布景般的不真实感。

我的写生位置选在河渠边一棵老榕树下,粗壮的气根垂入水中,如同老者的长须。画板支棱起来,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着对岸那排古厝的轮廓。阳光泼洒在水面上,碎成万千金币,晃得人眼晕。我画着画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水中的倒影吸引了去。

水是活的,微波荡漾,倒影里的世界也因此扭曲、流动,带着一种梦魇般的韵律。起初我并未在意,只当是水波作祟。但当我试图细化倒影中一扇门窗的样式时,笔尖悬停了。奇怪,实景中的那扇窗,是简洁的直棂窗,而水影里,那窗格却繁复了许多,隐隐透着菱花纹样,甚至窗楣上似乎还多了些模糊的木雕装饰。

我甩甩头,以为是眼花,或是光线折射的错觉。俯身更近水面,眯起眼细看。这一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没错,倒影里的门窗样式,普遍都比岸上的实景显得更为古拙、厚重,那种风格,我在博物馆的明代家具展厅里见过。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倒影中那原本空无一人的廊下(岸上的实景廊下也确实空着),竟隐约有人影晃动!

心脏开始不规律地跳动。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水波轻晃,那影子并未消失,反而清晰了些。是两个人,穿着宽袍大袖,颜色黯淡,似乎是青灰色,头戴的帽子也与我们常见的不同,帽檐高耸,形制奇特——那分明是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明代服饰!他们在水底倒影的廊柱间缓缓踱步,身形模糊,如同隔了层毛玻璃,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真实感,仿佛他们才是这建筑真正的主人,而我们这些岸上的人,才是闯入的虚影。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住了我的脚踝,向上蔓延。我想喊旁边的同学来看,嗓子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冷,榕树的浓荫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知了的叫声变得尖锐刺耳,河水流动的汩汩声,也仿佛夹杂了若有若无的叹息。

“喂,发什么呆呢?画砸了?”同组的林薇凑过来,大大咧咧地拍了我一下。

我猛地一颤,几乎是弹跳着指向水面:“你看……看那水里的倒影!”

林薇好奇地俯身,只看了一眼,脸色也瞬间白了。“那……那是什么?人影?穿的古装?”

她的惊呼引来了另外几个同学。大家围拢过来,对着水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说是光学现象,有人说是我们集体产生了幻觉,还有个胆小的女生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然而,当我们试图用相机拍下这诡异的一幕时,取景框里却只有正常的、与实景无异的倒影,那些古老的门窗和明代的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我们的肉眼,才能捕捉到那潜藏于水波之下的另一个世界。

这件事很快在写生队伍里传开了,人心惶惶。带队老师是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呵斥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说是水汽折射加上心理暗示。可私下里,我们几个亲眼所见的,却无法轻易释怀。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水影里那些模糊的人影和古老的窗棂。夜色中的埭美村,白天的喧嚣褪去,只剩下河水永恒的、低沉的流动声,像某种古老的呓语。我起身,鬼使神差地再次走到白天写生的河渠边。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村庄照得一片清冷。河面比白天平静了许多,倒影也因此清晰得令人心悸。而水下的世界,在月光下,仿佛彻底“活”了过来。

不仅门窗样式依旧是明代的,连建筑的色泽都显得更为沉郁古朴。更重要的是,廊下的人影多了起来,他们或驻足交谈(无声无息),或凭栏远眺(方向却是水底深处),甚至能看到有穿着襦裙的女子身影,在庭院中缓缓走动。他们的面容依旧模糊,但那种生活的气息,那种属于另一个时代的、缓慢而悠长的节奏,却透过水面,丝丝缕缕地传递上来。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色直身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男子身影,独自站在水影廊下的一角,正抬着头,似乎……似乎在隔着水面,与我对视!

那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虽然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一道跨越了数百年时光,冰冷、探究,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的目光,牢牢地锁定了我。我双腿发软,想逃,却像被钉在原地。

恐惧达到了顶点,但奇怪的是,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另一种情绪悄然滋生——一种混杂着历史厚重感的悲悯,一种对时间无常的茫然。这些水底的魂影,他们是谁?为何被困在这倒影之中?他们是否也在疑惑,岸上这些穿着奇异服装的我们,又是何方神圣?

民间关于埭美村的传说,这时才零零碎碎地涌入脑海。有老人曾含糊地提起,明朝时这里曾有一场惨烈的宗族械斗,或是遭遇过倭寇的洗劫,死了很多人,河水都被染红了。也有人说,这片水域连接着“龙脉”,有时会映照出过去的景象。以前只当是乡野怪谈,此刻,却觉得那冰凉的河水里,浸满了无法超生的魂灵与沉甸甸的往事。

那个蓝袍男子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我仿佛能听到他无声的诉说,关于战火、关于离散、关于对这片祖辈土地的眷恋。恐惧仍在,但不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融入了对生命易逝、历史无情的深刻颤栗。我们这些写生的学生,企图用画笔捕捉历史的皮相,却不知历史本身,正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在水底凝视着我们,诉说着它的孤独与执念。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第二天,我发起了高烧,胡话里尽是水影和人形。老师赶紧把我送回了城里。病好后,我再也没有完成那次的写生作业。

多年以后,我偶尔还会想起埭美村,想起那水下的倒影。我查阅过地方志,上面冷冰冰地记载着明朝嘉靖年间,此地确曾遭倭寇焚掠,死伤枕籍。我有时会想,那个蓝袍男子,他或许曾是一位怀才不遇的秀才,一位守护家园的乡勇,或者只是一个乱世中渴望安宁的普通百姓。时间的洪流冲刷了实体的存在,却将某种强烈的情感或记忆,像烙印一样,留在了这片他们生前热爱、死后也无法离开的土地和水域之中。

那次的经历,像一枚冰冷的刺青,永远烙在了我的青春记忆里。它让我知道,有些风景,并非只是眼前的静物;有些历史,也并非只是书中的文字。它们可能就潜伏在我们身边最平常的水面之下,在光与影的交错瞬间,悄然显现,提醒着我们,过往并未真正逝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与现世共生,并等待着被那些敏感、脆弱,却又充满探知欲望的心灵,偶然窥见。而那水中的倒影,究竟是历史的幽灵,还是这片土地无法愈合的伤痕?我至今没有答案,只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仿佛又能听到那河水低沉的流动声,以及那穿越数百年时光,冰冷而悲凉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