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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诡事禁忌档案 > 第153章 松枝上的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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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秋天,风刮过陇南的山谷时总带着股铁锈味。二十七岁的民俗学研究生李文轩就是被这股味道牵引着,从兰州一路搭车、步行,钻进官鹅沟深处,最终站在了鹿仁寨废弃的寨门前。

寨门只剩下两根焦黑的木桩,像被雷劈过的巨人腿骨,倔强地插在土里。李文轩摸了摸背包侧袋里那台海鸥相机,胶卷只剩下三张——之前在路上拍光了。他是来收集羌族祭祀遗存的,导师说这寨子六十年代就搬空了,但老火葬场的石台子应该还在。

“城里来的?”一个放羊老汉从山坡上慢吞吞下来,手里拄着的棍子比他的腰还弯。

李文轩点头,递了根烟。老汉接过去嗅了嗅,夹在耳后:“这儿晚上不留人。”

“我就拍几张照片,明天一早就走。”

老汉盯着他看了很久,眼珠子是混浊的琥珀色。“火葬场在后山坳,要过三道弯。记住,听见有人唱歌就闭上眼,闻到松枝味儿就往回跑。”说完,他赶着羊走了,再没回头。

李文轩觉得这是山里人惯常的唬人把戏。他是学民俗的,知道羌族尚白、敬白石、信万物有灵,但那些祭祀仪式早在新中国成立后就淡化了。他读过档案,鹿仁寨最后一次火葬是在一九五九年,死者是个老释比——羌族的巫师。之后寨子迁到山下,这里就荒了。

找到火葬场时已是黄昏。那是个半圆形的石砌平台,直径约五米,中央凹陷处积着黑水,水面上浮着层彩虹色的油膜。平台边缘立着七根石桩,每根顶部都有被烟熏黑的凹槽——插火把用的。李文轩举起相机,按下快门时,取景框里突然闪过一道影子。他猛地抬头,却只有山风摇着远处一片白桦林。

入夜后,气温骤降。李文轩在平台下风向二十米处的平地上扎了帐篷,点了酒精炉煮方便面。月光很薄,照得石台像块巨大的磨刀石。他翻开笔记本,记录今天的发现:“石桩上刻有残缺的羊头纹,与文献记载的火祭吻合……”

写着写着,睡意袭来。

他是被呛醒的。

起初以为是帐篷里进了烟,但随即意识到不对——那是松枝燃烧特有的清冽辛辣味,浓得像固态的雾,灌进肺里火辣辣的。李文轩猛地坐起,拉开帐篷拉链。

火葬场中央燃着一簇火。

幽蓝色的,没有柴堆,就那样凭空在地表上摇曳,高度及腰。火焰边缘泛着青白,核心却是墨水般的深蓝,安静地燃烧着,不发出噼啪声。更诡异的是,火焰周围的地面结了一层霜,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

李文轩的第一个反应是磷火。他学过,尸骨中的磷化氢遇空气会自燃。可这火焰太旺盛了,磷火该是飘忽的、微弱的。他抓起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照向火堆——

火焰里站着个人影。

不,不是站在火焰里,是火焰勾勒出了一个佝偻的人形轮廓。那人影在移动,缓慢地绕着火堆转圈,双臂以古怪的节奏抬起、放下。同时,一种低沉沙哑的吟诵声飘了过来,用的是羌语,断断续续,像老旧的录音带卡顿:

“……白石……开天路……松烟……送魂归……”

李文轩的血液凝固了。他认出了这段调子——在省档案馆的一盘老磁带里听过,是羌族释比在葬礼上唱的《送魂经》。但磁带只有三十秒残段,而现在他听到的,比那完整得多。

他想跑,腿却像焊在地上。想喊,喉咙只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吟诵声越来越清晰,人影的动作也越发流畅,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蓝火随着吟诵忽明忽暗,每一次明灭,空气就更冷一分。

突然,吟诵停了。

人影转向帐篷的方向。火焰在这一刻暴涨,照亮了它的脸——或者说,本该是脸的位置。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口井。

李文轩终于能动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背包和相机全扔下了,只顾着往山下跑。可无论他怎么跑,那松枝燃烧的气味始终跟在鼻尖,吟诵声贴在耳后。山路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来时的三道弯变成了九道、十道,怎么也走不完。

“后生,”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踩到我的经幡了。”

李文轩低头,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褪色的布条,上面用木炭画着符文。他顺着声音看去,那个放羊老汉坐在路边石头上,正慢条斯理地卷旱烟。

“我……我看见……”李文轩语无伦次。

“看见老释比在送魂。”老汉划着火柴,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一九五九年,寨子最后一具尸体烧了三天三夜。老释比唱完最后一段经,自己走进火里,说:‘魂路要有人守,我守’。”

“可那是……”

“鬼?”老汉吐出一口烟,“也许吧。但他守的不是这寨子,是那些没被送走的魂。寨子搬走时太急,好些老人没按古礼火葬。他们的魂还在山坳里转悠,找不到去祖地的路。”

松枝味又浓了起来。老汉站起身,指了指李文轩来的方向:“你相机里,是不是拍了石桩上的羊头纹?”

李文轩一愣,猛地想起下午按快门时闪过的影子。他僵硬地点头。

“那些纹路不是装饰,是咒文。相机一拍,咒就活了半截。”老汉叹了口气,“老释比以为终于等来了懂经文的,能帮他一起送魂。结果你只是个拍照的。”

愧疚感像冰水浇透了李文轩。他不是来猎奇的,至少在学术上,他真心想记录这些濒临消失的文化。可现在,他成了打扰者。

“我……我能做什么?”

老汉盯着他看了很久。“你敢不敢回去,听完那首《送魂经》?”

回去的路上,松枝味不再呛人,反而有种清冽的安抚感。蓝火还在燃烧,人影仍在绕圈,吟诵声断在某个音节上,像在等待。

李文轩一步步走回火葬场边缘。他闭上眼,不再用学者的眼光去分析,而是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那古老调子里的苍凉与慈悲。渐渐地,他听懂了几个重复的词汇:“归去”“白石为记”“松烟引路”。

他想起背包里有一本羌汉词典,是导师给的。借着蓝火的光,他翻到对应音节的那页,然后深吸一口气,用生硬的羌语念出了下一句经文:

“……翻过九座雪山,白石会发光……”

吟诵声停了。

蓝火温柔地摇曳着。人影缓缓转过身,这次,火焰勾勒出的不再是无脸的黑暗,而是一张布满皱纹、神情安详的老人的脸。老人对他微微点头,然后继续吟唱,但调子变了,变得轻快、悠远,像是送别的歌谣。

李文轩一句句跟读,词典不够用的地方,他就用直觉去填补。他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共鸣。渐渐地,他看见蓝火周围浮现出点点微光,像夏夜的萤火虫,温柔地环绕着火焰旋转,然后随着吟诵的节奏,缓缓升上夜空,消失在银河的方向。

松枝的气味渐渐淡去,化作雨后森林的清新。蓝火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点星光,轻轻一闪,熄灭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

李文轩瘫坐在石台边,浑身被汗浸透,但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放羊老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他那台海鸥相机。

“胶卷我取出来了,”老汉说,“这东西留不住刚才的事,洗出来也是空白。但老释比让我告诉你——谢谢。”

“那些魂……都走了?”

“该走的都走了。”老汉望向天际,“剩下的,是还不想走的。”

回到城市后,李文轩的硕士论文成了当年民俗学界的小小轰动。他不仅整理了鹿仁寨火葬仪式的完整记录,还还原了《送魂经》的三分之一内容——学术界一直以为这首经文已完全失传。

导师问他怎么做到的,他只说:“遇到了一个好向导。”

只有李文轩自己知道,从那以后,他每到秋天就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松枝味。每当这时,他就会停下手中的事,轻声哼唱那段学会的调子。他再也没见过蓝火,但总觉得,在某些遥远的山坳里,有些古老的东西终于可以安息了。

一九九九年秋,李文轩放弃了留校的机会,申请去了陇南文化馆。他走遍了羌寨搬迁后废弃的每一个村落,记录老人记忆里的歌谣和仪式。他常对年轻同事说:

“有些魂不是要吓人,只是需要有人记得它们来时的路。”

这话没人完全听懂,但每个跟他进过山的人都说,李老师走在荒废的寨子里时,脚步总是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而有时候,在山风特别大的夜晚,他们会看见李老师独自坐在山头,望着星空,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什么人,说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语言。

松枝燃烧的气味,从此成了李文轩生命里最清澈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