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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诡事禁忌档案 > 第192章 静默辩经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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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喀则的夜来得迟,到了晚上九点,天边还留着最后一丝绛紫色的余晖。扎什伦布寺的辩经场空荡荡的,石板地被四百年的脚步磨得光滑如镜,映着逐渐暗淡的天光。

六十岁的老喇嘛次仁像往常一样,提着酥油灯从措钦大殿晚课归来。他的僧袍下摆有些磨损,脚步也因关节炎而略显迟缓。路过辩经场时,一阵莫名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那感觉不像是夜风,倒像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渗进了骨头缝里。

他下意识地朝辩经场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手中的酥油灯差点掉落。

辩经场上坐满了喇嘛。

不,不是坐满——是站满了,坐满了,各种姿态的喇嘛虚影,在昏暗中若隐若现。他们身着不同年代的僧袍,有的布料厚重颜色暗沉,像是几个世纪前的样式;有的稍显明亮,但也绝非现代之物。所有虚影都在激烈地辩论着,动作夸张如舞蹈:前倾质问,拍掌示警,手指捻动念珠,右手高举过头然后猛力拍下左手掌心——标准的辩经姿势。

却没有一点声音。

次仁的呼吸停滞了。他揉了揉眼睛,那双因常年阅读经文而略显浑浊的眼睛。虚影仍在,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整个辩经场。他数了数,至少有两三百个,比他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一次辩经法会都要多。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面容。次仁眯起眼仔细辨认,发现那些脸孔在酥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嘴唇急速开合,眉头紧锁或舒展,手势如疾风骤雨,却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里,所有声音都被抽空了。

他想起了寺里最老的看守人平措曾讲过的传说:扎什伦布寺的辩经场有时会重现历代高僧辩经的景象,那是积淀了四百年的智慧在寻找出口。平措说这话时已经九十三岁,说完第二年就圆寂了。当时次仁只当是老糊涂的呓语。

现在他不确定了。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虚影的脚下没有影子。酥油灯的光穿过他们的身体,直接照在石板地上。而且越是靠近辩经场中央那棵据说是四世班禅亲手种下的古槐树,虚影就越是密集,动作也越是激烈。

次仁的心脏开始狂跳。他想转身离开,双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让他向前挪了一步,又一步。他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不是寺庙常有的酥油和藏香味,而是一种陈旧的、像是古书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檀香的味道古老得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经箱里闻过的、已经存放百年的香块。

他离最近的虚影只有十步远了。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僧人,面容清瘦,颧骨高耸,右手高举的姿势定格在半空,嘴巴张得很大,仿佛在发出雷霆般的质问。次仁甚至能看到他僧袍领口处细微的修补痕迹。

突然,所有虚影同时转向了他。

数百张面孔,数百双眼睛——虽然空洞没有焦点,但确确实实地转向了他所在的方向。动作停止了,整个辩经场陷入完全的静止。那种寂静比刚才的无声辩论更加可怕,像是暴风雨前凝固的空气。

次仁感到一阵眩晕。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念珠,嘴唇开始念诵莲花生大士心咒。念到第三遍时,离他最近的那个清瘦僧人的虚影,嘴唇开始动了。

依然没有声音,但次仁读懂了唇形。

那僧人在问:“何为四圣谛?”

这是佛法最基础的问题,任何一个入门僧人都能回答。次仁的喉咙发干,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就在此时,更多的虚影嘴唇开始翕动,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全是最根本的佛理诘问:

“缘起性空何解?”

“如何破除我执?”

“菩提心如何生起?”

次仁的额头冒出冷汗。他修行四十五年,自认对佛法有相当领悟,但面对这些跨越时空的、无声却汹涌的质问,他突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惶恐。这些问题他都能回答,但此刻他意识到,自己多年来是否只是记住了答案,而非真正体悟?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不再试图回答,而是让那些问题在心中回荡。奇妙的是,当他放弃用思维去应对时,那些虚影的表情开始变化——严厉的诘问者渐渐露出聆听的神色,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

次仁睁开眼睛,发现虚影们恢复了辩论的姿态,但不再面向他。他们的动作变得柔和了些许,虽然依旧激烈,却少了几分对抗,多了几分探讨。

就在这时,次仁看到了他。

在古槐树下,一个格外清晰的虚影盘腿而坐。那是个很老的喇嘛,面容慈祥,眼睛细长,右手自然地放在膝上,左手捻着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次仁的心猛地一颤——那是他的师父,二十年前圆寂的洛桑堪布。

师父的虚影没有参与辩论,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中的一切,偶尔点头,偶尔微笑。然后,他转向了次仁。

次仁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二十年了,他仍然记得师父最后一次为他讲解《入菩萨行论》时的声音,记得师父手上因为常年书写经文而磨出的茧,记得师父圆寂前对他说:“次仁,佛法不在经书中,在每一个问题的真诚求索中。”

洛桑堪布的虚影抬起手,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次仁一步一步走向古槐树。虚影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他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期待——不,不是目光,这些虚影根本没有真正的眼睛,那是一种存在本身的注视。

当他离师父只有三步远时,洛桑堪布的虚影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向天空,然后慢慢下移,指向自己的心口,最后向前伸出,指尖对着次仁的心口。

这是一个古老的手势,意味着“从上师到弟子,法脉相承”。

次仁跪了下来,深深叩首。当他抬头时,所有的虚影开始变淡,像晨雾般逐渐消散。最后消失的是洛桑堪布的虚影,他在完全消散前,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

这次,次仁不仅读懂了唇形,他仿佛真的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那声音穿过二十年光阴,轻柔而清晰:

“继续。”

辩经场彻底空了。

次仁不知跪了多久,直到酥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石板地冰凉,夜风真正起了,吹得古槐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年轻喇嘛们下晚课的谈笑声,由远及近。

他慢慢站起来,膝盖发出咔哒的声响。拍了拍僧袍上的尘土,提起酥油灯,继续走向自己的僧舍。步伐依然因关节炎而迟缓,但背挺得直了些。

路过经堂时,他看到一个年轻喇嘛正在灯下苦读,眉头紧锁,显然遇到了难解的经文。次仁走过去,年轻喇嘛连忙起身行礼。

“堪布,这段关于中观的论述,我怎么也理解不了......”

次仁看了看经文,又看了看年轻喇嘛焦急的脸,微笑了。

“来,”他说,“我们去辩经场,你问我答,或者我问你答,都可以。”

“现在?天已经黑了。”

“佛法不分昼夜。”次仁说,眼睛望向辩经场的方向,“有些问题,只有在寂静中才能听见真正的答案。”

年轻喇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拾经卷跟了上去。次仁走在前头,手中的酥油灯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晃的光斑,那光似乎比来时明亮了些许。

辩经场依然空无一人,但次仁感觉,它从未真正空过。四百年的智慧沉淀在这里,等待着每一个真诚的叩问者。而真正的传承,从来不在喧嚣的辩论中,而在那些静默时刻里,心与心的映照。

古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是某个古老手势的延续。次仁在辩经场中央坐下,对年轻喇嘛说:

“问吧。”

第一个问题落下时,他仿佛听到周围有轻轻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叹息声——那像是满足的叹息,又像是又一个轮回的开始。

而这一次,寂静中开始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