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竹下贤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蓝铅笔,正仔细描画着面前的地图。
地图已经有些旧了,边角卷起,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和线条。红色的铁路线像血管一样从上海延伸出去,蓝色的公路网则如同蛛网般覆盖了整个长三角地区。而在这些交通线上,竹下贤二用细小的字迹标注着一个个名字。
铁路线旁写着“松井课长——虹口调度所”,旁边打了个勾。公路网的关键节点上标注着“李爷——青帮运输队”,同样打了个勾。码头位置写着“陈世雄——三号码头总管”,还是勾。租界商业区标着“铃木商社——物资集散”,依然是勾。
这些勾,代表这条线上的人已经是他的人了。
或者说,是利益共同体。
竹下贤二放下铅笔,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茶是陈世雄前两天送来的明前龙井,说是杭州那边的朋友特意捎来的。竹下贤二没问是什么朋友,陈世雄也没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能弄到这种好茶的,只能是那些在山里有路子的“朋友”。
这就是现在的局面。
表面上,他是日本领事馆派驻三号码头的专员,管理着码头的日常运营。暗地里,他是这张越织越大的网的掌控者。铁路、公路、码头、商社,各个环节都有他的人,或者说,有和他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人。
利益捆绑,这是最牢固的关系。
松井课长为什么肯给他开特别通道?因为每个月都有丰厚的好处送到虹口调度所,不是现金,是古董字画,是黄金美钞,是松井那个在东京读大学的儿子需要的“生活费”。
李爷为什么愿意把青帮的运输队并入三井运输?因为三井运输的两成干股,每个月分红的钱比李爷过去一年赚得都多。更因为有了三井运输这块日本商社的牌子,李爷的货在路上畅通无阻,连日本宪兵队的关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铃木就更不用说了。铃木商社现在名义上还是铃木的,但实际上已经成了三井运输的物资集散中心。每一批从三井运输走的货,铃木都能抽成。每一批从内地运来的山货药材,经过铃木商社转手,利润能翻好几倍。
这些人,因为利益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环环相扣的网络。
而现在,竹下贤二要做的,是让这个网络变得更紧密,更高效,更隐蔽。
他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山口君,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山口宏爽朗的笑声:“竹下君!正想找你呢。松井课长那边刚传来消息,这个月的车皮额度又增加了三成,问咱们这边需不需要。”
“要,当然要。”竹下贤二说,“有多少要多少。不过山口君,光是增加车皮不够,咱们得把线路也扩展一下。”
“扩展?往哪儿扩?”
“往西。”竹下贤二看着地图,“现在咱们的铁路线最远到南京,再往西就接不上了。我想打通南京到芜湖,芜湖到安庆这条线。如果能通到九江,那就更好了。”
山口宏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竹下君,这条路可不好走。沿途关卡多不说,皖南那边……不太平。”
“所以才需要打点。”竹下贤二说,“松井课长在铁路系统人脉广,请他出面,和各路段的长官们打个招呼。该打点的钱,公司出。另外,每个重要关卡,咱们可以安排自己的人。”
“自己人?”
“李爷在青帮混了这么多年,各地都有关系。”竹下贤二说,“让他挑些可靠的人,安插到各站去。不用多,每个站一两个就行,主要负责联络和打点。”
山口宏想了想:“这倒是个办法。不过竹下君,这么铺开,花费可不小。”
“花钱不怕,怕的是路不通。”竹下贤二说,“只要路通了,钱很快就能赚回来。山口君,这事还得你多费心。和松井课长那边沟通好,该给他的那份,这个月再加一成。”
“好!”山口宏的声音明显兴奋起来,“有竹下君这句话,我这就去办!”
挂了电话,竹下贤二在地图上从南京往西画了一条虚线,一直延伸到九江。
铁路这条线,要往纵深发展。
光有上海的出口还不够,必须把内地的货源也抓在手里。皖南的山货,江西的药材,这些运到上海,利润能翻好几倍。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条线,他可以把上海的东西往内地送,也可以把内地的东西往上海运。
一来一去,就是双倍的利润。
而且,这条线一旦打通,他的网络就真正成了覆盖华东的运输网。到那时,三井运输就不只是一个码头运输公司,而是一个真正的物流帝国。
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陈世雄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账本:“竹下先生,这个月的账目出来了,您看看。”
竹下贤二接过账本,翻了几页。账记得很仔细,进出货数量、运输费用、人员开支、利润分成,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
“这个月利润比上个月多了三成。”陈世雄说,“主要是李爷那边从皖南运来的山货,成色好,卖得俏。铃木先生找了好几个洋行,把货都出到香港去了。”
“李爷的运输队现在能跑多远?”竹下贤二问。
“最远到安庆。”陈世雄说,“再往西就难了。路上不太平,李爷手下有几个兄弟,上个月在贵池那边差点被劫。”
“所以咱们得把铁路打通。”竹下贤二指着地图上那条虚线,“铁路通到九江,李爷的车队只需要跑短途,从九江把货接出来,运到铁路站。这样既安全,又快。”
陈世雄眼睛一亮:“这主意好!铁路站一般都有驻军,安全。而且火车运量大,一趟顶得上几十辆卡车。”
“这事山口君正在办。”竹下贤二说,“不过铁路通了,公路也不能松。李爷的车队还得扩充。你跟他商量一下,再买二十辆卡车,要性能好的,能跑山路的。”
“二十辆?”陈世雄吸了口气,“竹下先生,这可不是小数目。”
“钱从公司账上出。”竹下贤二说,“另外,司机和押车的人,要好好挑。最好是夜校里学得好的那些年轻人,机灵,肯学,靠得住。”
“明白。”陈世雄点头,“夜校那边,现在有三十多个学员,学得都不错。特别是周明那小子,不光账记得好,学开车也快,才半个月就能上路了。”
提到周明,竹下贤二心里微微一动。那小子确实是个好苗子,学什么都快,嘴也严。这几个月在码头上,把账目理得井井有条,还帮着陈世雄处理了不少杂事。
“周明可以多用用。”竹下贤二说,“让他跟着跑几趟车,熟悉熟悉路线。将来铁路通了,调度这块,得有个靠得住的人盯着。”
“懂了。”陈世雄说,“那我安排他下周跟车去趟安庆,正好李爷那边有批货要送过去。”
“嗯。”竹下贤二合上账本,“还有一件事。铃木商社那边,你得多走动。咱们的货从码头出去,要经过商社集散。账目要清楚,交接要顺畅,不能出岔子。”
“铃木先生那边我熟。”陈世雄笑道,“每个月对账,我都亲自去。那老头精着呢,账算得比谁都清楚。不过人还算规矩,该咱们的,一分不少。”
“规矩就好。”竹下贤二说,“做生意,就怕不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