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席卷了整个葬魔谷规则层面的终极碰撞,最终也并未以惊天动地的爆炸告终,而是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根本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无穷无尽的秩序之光,如同最细腻的编程代码,无孔不入地渗透、覆盖、改写着葬古魔骸那由亘古魔性与无尽怨念构成的底层规则。魔骸的挣扎与咆哮从最初的狂暴,逐渐变得混乱、茫然,最终化为了无声的呜咽。它那庞大如山峦的森白骨架不再散发出毁灭性的魔威,眼眶中那两团深渊般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懵懂的、仿佛初生婴儿般的纯净魂火。
当最后一丝秩序之光融入魔骸的核心,那原本象征着死亡与终结的恐怖存在,周身缭绕的不再是污秽与暴戾,而是一种厚重、沉凝、仿佛与大地脉动融为一体的土黄色光辉。它缓缓地、温顺地重新匍匐下去,如同回归巢穴的巨兽,将头颅埋入破碎的大地,发出一声低沉而平和的、仿佛叹息般的嗡鸣。
它不再是“葬古魔骸”,而是被槐安以最高权限,从规则层面彻底“格式化”并“重写入”了核心指令,成为了守护此地阴阳秩序、滋养轮回的——“戍山圣灵”。
魔骸的异变,如同抽走了所有叛军的脊梁骨。首领伏诛(被转化),仪式核心被夺,他们赖以肆虐的根源力量瞬间消散大半!残存的叛军顿时士气崩溃,陷入一片混乱,有的呆立当场,有的仓皇逃窜,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苦苦支撑的戚横、崔衍和银玥压力骤减。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温顺下来的庞然大物,又看向从半空中缓缓坠落、魂体黯淡近乎透明、已然昏迷过去的槐安。
“尊上!”戚横第一个冲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槐安接住,感受着他那微弱到极点的魂力波动,这位铁血鬼将的双手竟有些颤抖。
“快!护住道友心脉!”崔衍强撑着赶至,判官笔点出最后几缕微弱的金光,融入槐安魂核,暂时稳住那即将溃散的迹象。
银玥更是脸色煞白,不顾自身消耗,将所剩无几的太阴月华之力毫无保留地渡入槐安体内,那纯净的滋养之力如同甘泉,滋润着他干涸濒临破碎的魂体,总算吊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走!立刻离开这里!”崔衍当机立断。虽然魔骸被转化,叛军溃败,但此地规则依旧混乱,且难保没有叛军残部或其他危险。
戚横抱起昏迷的槐安,银玥和崔衍一左一右护卫,带着仅存的几名兵魂,迅速撤离了这片已然面目全非的葬魔谷。
他们并未直接返回落霞坡,而是选择了一处距离葬魔谷稍远、相对隐蔽的山洞暂时栖身。当务之急,是让槐安稳定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成了漫长的等待与守护。
银玥几乎不眠不休,日夜不停地引导月华之力,温和地滋养修复槐安的魂体。她的太阴本源似乎与槐安的秩序核心有着奇妙的共鸣,她的力量成了最好的“修复液”。崔衍则凭借深厚的学识,辨识山洞周围的阴属性草药,配合自身残存神力,炼制一些安魂定魄的简易药散。戚横带着兵魂守在外围,清理偶尔游荡过来的魔物,确保此地的绝对安全。
在众人不惜代价的救治下,槐安的魂体终于停止了恶化,那黯淡的魂光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重新凝聚、变得凝实。但他依旧昏迷不醒,仿佛意识沉浸在了过度使用权限后的深度修复与规则反噬的余波中。
直到第七日,黄昏。
当最后一缕天光透过山洞口岩石的缝隙,映照在槐安脸上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银玥那布满疲惫与担忧,却在看到他苏醒瞬间迸发出无限惊喜的脸庞,是旁边长舒一口气、露出欣慰笑容的崔衍判官,以及听到动静猛地转身、虎目含泪(魂力激荡)的单膝跪地的戚横。
“小神仙!您终于醒了!”银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喜悦。
“道友,感觉如何?”崔衍关切地问道。
“尊上!”戚横只是重重唤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槐安眨了眨眼,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魂核深处传来阵阵虚弱与刺痛,那是权限超载的后遗症,但他能感觉到,秩序核心依旧存在,并且似乎……与这片天地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顺畅了?他尝试调动一丝规则感知,发现原本充斥着噪点和干扰的“后台界面”,此刻变得清晰稳定了许多,代表青霖府区域的那个点,虽然依旧残破,但那股不断扩散的暗红色危机警报,已经消失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看向众人,“葬魔谷……后来如何?”
崔衍将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魔骸被转化为“戍山圣灵”的结果告知了他。槐安听完,沉默了片刻,感受着远方那片土地传来的、趋于平稳厚重的规则波动,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辛苦你们了。”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伤痕累累、却坚持守护他到最后的同伴,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不是上下级,这是可以托付生死的战友。
又休养了数日,待槐安魂体恢复了些许行动之力,他们决定返回落霞坡。
当他们一行人拖着疲惫却轻松的步伐,回到那片曾经浴血奋战的山坡时,发现据点依旧完好,甚至被加固了几分。留守的少量阴兵和正在组织民众修复家园的沈珏城隍闻讯赶来,看到他们归来,尤其是感受到槐安身上那虽然虚弱却更加深邃的气息,以及远方葬魔谷传来的平和波动,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青霖府之围,解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府城核心的“九幽镇魔大阵”光芒大放,残余的叛军在失去首领和根基后,或被清剿,或四散逃亡。笼罩在青霖府上空数月之久的暗红色阴霾,终于开始缓缓消散,久违的、带着生机的天光,刺破了云层,洒落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
槐安没有在落霞坡久留。他归心似箭。
将后续的清理、安抚工作交由崔衍、沈珏等人负责,并嘱咐戚横带领兵魂协助维持秩序后,槐安便带着银玥,踏上了返回青山县清风观的路。
这一次,路途不再紧急,不再充满杀机。他们走得不快,看着沿途渐渐恢复生机的草木,感受着重新变得顺畅平和的阴阳规则流转,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释然。
当那熟悉的、带着些许破败却无比亲切的道观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夕阳正好,给观顶铺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观门口,老道士玄尘子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仿佛从未离开过。他负手而立,看着携手归来的槐安和银玥(槐安魂体凝实,已与常人无异),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了然与淡淡的欣慰。
“回来了?”玄尘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嗯,回来了。”槐安点头,感觉像是远行的游子终于归家。
银玥则乖巧地上前行礼:“见过观主。”
玄尘子目光在银玥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随即又看向槐安,哼了一声:“折腾够了?没死在外头?”
槐安咧嘴一笑,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差点,差点。不过,老头子,以后这地府的‘编制’,我怕是甩不掉了。”
玄尘子白了他一眼,转身往观里走去,丢下一句:“甩不掉就好好干!别整天想着摸鱼!……厨房灶上,温着粥。”
槐安与银玥相视一笑,跟着老道士走进了道观。
柴房还是那个柴房,草堆依旧。但躺在熟悉的草堆上,听着窗外归鸟的啼鸣,闻着厨房隐隐传来的米粥香气,还有身旁少女安静陪伴的身影,槐安觉得,这曾经让他嫌弃的“摸鱼”生活,此刻竟是如此的珍贵与美好。
幽冥的诏令,地府的危机,烽火的历练……这一切仿佛一场漫长而惊心动魄的梦。梦醒了,他依旧是清风观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道童,却又不再是那个只知躺平的摸鱼道童。
他的身上,承载了秩序的重塑,战友的托付,以及……一份沉甸甸的、关于未来幽冥与阳间平衡的责任。
摸鱼道童的“编制”危机,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解决了。他没能甩掉这“编制”,反而将其坐实,并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前路或许依旧漫长,幽冥深处可能还有未知的挑战,但至少在此刻,在这夕阳余晖笼罩的静谧道观里,他可以暂时放下一切,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这里,始终是他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