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巧遇蔺晨
江左盟的据点不在江左城内,而在城外一处依山傍水的庄园。
马车驶过石桥,沿着青石板路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暮色已深。路旁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晚风中摇曳,将道路两旁的竹林映照得影影绰绰。
我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周围环境。这处庄园选址极佳,背靠山峦,前临江水,地势开阔却又隐蔽。沿途虽未见到明哨,但我能感觉到暗处有数道目光从我们马车上扫过——训练有素,呼吸绵长,是习武之人。
“戒备森严。”李莲花低声说。
“情理之中。”我收回视线,“江左盟树大招风。”
引领我们的青衫书生自称姓黎,一路上彬彬有礼,却不多言,只简单介绍了庄园的大致布局。马车最终在一座临水而建的阁楼前停下。
“两位请。”黎管事做了个请的手势,“蔺大夫已在楼上等候。”
我和李莲花下了车。眼前的阁楼共有三层,飞檐翘角,雕花木窗透着暖黄的灯光。楼前有一方小小的庭院,种着几株腊梅,此时虽不是花期,但枝叶修剪得宜,自有一番雅致。
刚踏上台阶,就听见阁楼里传来清越的笑声:“黎管事果然办事利落,这么快就把人请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青色身影从门内闪出。
来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潇洒不羁。他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外面随意披了件同色的外衫,衣襟微敞,颇有些名士风流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明亮,锐利,带着医者特有的那种洞察力,却又比寻常大夫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在下蔺晨。”他拱手作揖,动作随意却不失礼数,“冒昧相邀,还望两位莫怪。”
“不敢。”李莲花回礼,“在下李莲花,这位是白芷。”
蔺晨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李莲花脸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两位请进,外面风大。”
阁楼一层是个宽敞的厅堂,布置得简洁雅致。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桌上已备好茶具,炭炉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医书,不少书脊已经磨得发白,显然是经常翻阅。
“坐。”蔺晨率先落座,亲自提起水壶泡茶,“听黎管事说,今日镇上那位被断木刺穿胸口、又中蛇毒的年轻人,是白姑娘救回来的?”
“侥幸而已。”我说。
“侥幸?”蔺晨挑眉,手法娴熟地将茶水倒入三个白瓷杯中,“黎管事描述得详细,那伤者胸口断木距离心脉仅一寸,又有蛇毒入体,伤势混杂。寻常大夫见了,多半会摇头放弃。白姑娘却能稳住伤势、拔除断木、化解蛇毒,这一系列手法,可不是‘侥幸’二字能概括的。”
他将茶杯推到我面前。茶汤清澈,香气清幽,是上好的龙井。
“蔺大夫谬赞。”我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医者本分罢了。”
蔺晨笑了笑,又看向李莲花:“李兄似乎也精通医理?黎管事说,白姑娘施救时,李兄在一旁配合默契,递针送药,分毫不差。”
“略懂一二。”李莲花淡淡道,“自幼与芷儿一同习医,耳濡目染。”
“哦?”蔺晨眼中兴趣更浓,“两位师承何处?这般年纪就有如此医术,想必出自名门。”
来了。这个问题迟早要面对。
我和李莲花对视一眼。来之前我们就商量过说辞——既要合理,又不能透露太多。
“我们出身隐世医家,族中规矩,不得对外透露名号。”李莲花平静地说,“此次外出游历,也是长辈允准,让我们见见世面。”
这个解释很取巧。隐世家族在江湖上并不少见,有些甚至传承数百年,医术、武学都有独到之处,却从不参与世事。这样的身份既能解释我们的医术来源,又能避免被过多探究。
果然,蔺晨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两位医术精湛,却名声不显。”
他又给我们续上茶,话锋一转:“实不相瞒,今日请两位来,除了想结识一番,还有一事相求。”
“蔺大夫请讲。”我说。
蔺晨放下茶壶,神色难得认真起来:“我有一位挚友,身中奇毒。这毒……很特别,我钻研数年,也只能勉强压制,无法根治。今日听闻两位在镇上展露的手段,尤其是处理复杂伤势和解毒的法子,让我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不会让两位白忙。无论能否医治,必有重谢。若真能治好,江左盟上下,都将欠两位一个人情。”
我和李莲花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知蔺大夫那位挚友,所中何毒?”我问。
“火寒毒。”蔺晨吐出三个字。
火寒毒。
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索这个名词。在药王谷的典籍中,似乎见过类似的记载——那是一种极为阴损的毒,由两种性质截然相反的剧毒混合而成,中毒者会同时承受烈火焚身与寒冰刺骨的双重折磨,最终经脉尽断、五脏衰竭而死。
但记载中提到的火寒毒,是在修真界存在的,需要特殊的灵火与寒毒才能炼制。这个世界没有灵气,怎么会……
“火寒毒?”李莲花微微皱眉,“据我所知,这种毒需要特殊的炼制条件,寻常江湖应该罕见。”
蔺晨苦笑:“确实罕见。我那位挚友……是遭了算计,才中了此毒。具体细节不便多言,但我可以告诉两位,这毒在他体内已存了数年,我用尽方法,也只能延缓毒性发作。如今他的身体日渐衰弱,我实在……”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忧虑是真切的。
“能否让我先诊脉?”我说,“不亲眼见见病人,我不敢妄言。”
“这是自然。”蔺晨立刻起身,“他就在楼上。不过……”他迟疑了一下,“他性子有些孤僻,不喜见生人。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两位海涵。”
“理解。”李莲花说。
我们跟着蔺晨上了二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二楼比一楼小些,被隔成内外两间。外间布置成书房,书案上堆着厚厚的卷宗,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内间的门虚掩着。
蔺晨上前轻轻敲门:“长苏,我带两位大夫来给你看看。”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进来吧。”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内间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书架。窗户半开着,夜风从江面吹来,带着水汽。
床上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面披了件浅灰色的外袍,身形单薄得几乎能被风吹走。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浅淡,只有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沉静如水,透着与这副病弱身躯不相符的锐利与清明。
梅长苏。
虽然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他。
“这两位是李莲花和白芷,今日在镇上义诊的大夫。”蔺晨介绍道,“医术极好,我想请他们给你看看。”
梅长苏的目光淡淡扫过我们,礼貌而疏离:“有劳两位。”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温和,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虚弱感,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仿佛在节省力气。
“梅公子。”我微微颔首,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请伸手。”
他依言伸出左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苍白,能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我将手指搭在他腕上。
触手的皮肤冰凉,像一块寒玉。脉搏微弱、迟滞,时有时无,这是典型的寒毒入体之象。但当我细品脉象时,又感觉到脉管深处隐隐有一股燥热之气在窜动,与表面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
火寒相冲,冰火两重天。
我闭目凝神,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指尖。没有了灵力辅助,我只能依靠最纯粹的诊脉技巧和经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我才缓缓松开手。
“另一只手。”我说。
梅长苏换了右手。这次我诊得更久,足足用了两刻钟。
诊完后,我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向李莲花。他会意,上前也诊了一遍脉。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江水声。蔺晨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们。梅长苏倒是神色平静,仿佛我们在诊断的不是他的身体。
良久,李莲花收回手,对我点了点头。
“如何?”蔺晨迫不及待地问。
我沉吟片刻,组织语言:“确实是火寒毒,而且毒性已深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梅公子能活到现在,除了自身意志坚韧,蔺大夫的医治功不可没。”
蔺晨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那……可有解法?”
“难。”我实话实说,“火寒毒的特性是阴阳相冲,水火不容。寻常解毒之法,或驱寒,或清热,都会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导致另一种毒性反噬,加速死亡。”
梅长苏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
蔺晨的脸色黯淡下去。
“但是,”我话锋一转,“并非完全无解。”
蔺晨猛地抬头:“白姑娘的意思是……”
“火寒毒之所以难解,在于它并非一种单纯的毒,而是两种极端属性的毒素在体内形成了一种扭曲的共生状态。”我缓缓道,“要解此毒,不能强行驱除,而要让这两种毒素‘分离’,再分别化解。”
“分离?”蔺晨皱眉,“如何分离?这两种毒素早已纠缠在一起,深入骨髓。”
“用金针。”我说,“以特殊手法施针,刺激特定穴位,引导寒毒与火毒各自归位。然后再用药浴温养经脉,辅以内服汤药,徐徐化之。”
我看向梅长苏:“这个过程会很长,而且非常痛苦。每一次施针,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毒性反噬。此外,治疗期间必须静养,不能劳神费力,否则前功尽弃。”
梅长苏沉默片刻,问:“需要多久?”
“至少两年。”我说,“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如果中途出现意外,或者你的身体承受不住,时间会更长。”
两年。
这个数字让蔺晨倒吸一口凉气。梅长苏却神色不变,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两年……”他低声重复,然后看向蔺晨,“来得及吗?”
蔺晨张了张嘴,最终咬牙道:“来得及!只要你活着,什么都来得及!”
梅长苏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有种说不出的苍凉。他转向我:“白姑娘有几成把握?”
“现在说把握为时过早。”我坦诚道,“我需要详细了解你中毒的经过、这些年的症状变化、以及蔺大夫用过的所有药方。然后制定详细的治疗方案,先尝试一个小周期,看看你的身体反应,才能评估最终的成功率。”
我顿了顿,补充道:“但我可以保证,即使治不好,也不会让情况更糟。最坏的结果,是维持现状。”
梅长苏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房间里又陷入沉默。
窗外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已经二更天了。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清明而坚定:“我治。”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蔺晨激动得眼眶发红,一把抓住梅长苏的手:“长苏……”
“但有一个条件。”梅长苏看向我和李莲花,“治疗之事,必须绝对保密。除了在场四人,不能再有第五人知道。”
“可以。”我点头,“我们本就不是多话之人。”
“此外,”梅长苏继续说,“我不能一直待在江左。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治疗可能需要配合我的行程。”
我皱眉:“梅公子,我刚才说了,治疗期间必须静养。”
“我知道。”梅长苏平静地说,“但有些事,比我的命更重要。”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看向蔺晨。蔺晨苦笑:“白姑娘,李兄,实不相瞒,长苏他……身负重任。有些事,确实非做不可。不过我们可以尽量安排,在治疗的关键期让他休息。”
李莲花忽然开口:“梅公子要做的,可是与京城有关?”
梅长苏眼神一凝,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神色如常:“我们虽初来乍到,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梅公子以病弱之躯执掌江左盟,又在这个时间点……”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梅长苏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李兄好眼力。”
他不再掩饰,或者说,知道掩饰也无用:“不错,我确实要去京城。有些旧案,需要翻一翻;有些人,需要见一见。”
“既然如此,”我说,“我们可以随行。”
梅长苏和蔺晨同时看向我。
“既然接了这病人,自然要负责到底。”我理所当然地说,“梅公子要去京城,我们就跟去京城。你治病,我们保你性命。但有一点——我们只负责你的健康和安全,不参与你的任何计划,不过问你的任何事。”
这是我划下的界线。
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但朝堂争斗、恩怨情仇,与我们无关。这个世界没有灵力,我和李莲花只是普通人,不想,也不能卷入太深。
梅长苏深深看了我一眼,点头:“好。”
蔺晨大喜:“那就这么说定了!两位就住在庄园里,需要什么药材、器具,尽管开口!江左盟虽然不算富可敌国,但这点东西还是供得起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蔺晨安排我们住在隔壁的厢房,又让人送来热水和干净的衣物。等一切安顿好,已经快三更天了。
我洗漱完毕,推开窗户。夜色深沉,江面上有点点渔火,远山如墨。
李莲花走到我身边,递过来一杯热茶。
“你怎么看?”我问。
“火寒毒确实棘手。”李莲花沉吟道,“不过你的思路是对的。分离,再化解。只是具体手法需要仔细推敲,这个世界没有灵力,很多我们习惯的方法都用不了。”
“我知道。”我揉了揉眉心,“今晚我得好好想想治疗方案。对了,你觉得梅长苏这个人……”
“深不可测。”李莲花简洁地评价,“但他眼中的执念,是真的。”
“执念?”
“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某件事的决绝。”李莲花望着窗外的夜色,“这种眼神,我见过。”
我知道他想起了谁。在很多年前,当他还是李相夷的时候,大概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我们真的要跟他去京城?”我问。
“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去。”李莲花说,“而且,京城是权力中心,也是是非之地。梅长苏此去,必定危险重重。我们既然要保他性命,就不能离他太远。”
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又要开始忙了。”
李莲花轻笑:“你不是最喜欢疑难杂症吗?”
“那倒是。”我也笑了,“火寒毒,天下第一奇毒,这个挑战我喜欢。”
正说着,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是梅长苏。
咳嗽声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接着是蔺晨低声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每晚都这样?”我问。
“恐怕是。”李莲花说,“火寒毒发作时,冰火交替,咳血是常事。”
我叹了口气:“明天开始,得先稳住他的基础状况。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体,别说去京城,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慢慢来。既然有了方向,总能找到办法。”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让人心安。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蔺晨今天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嗯。”李莲花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似乎从我脸上看出了什么。”
“看出什么?”
“不知道。”李莲花摇头,“但肯定不是坏事。否则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们。”
这倒也是。蔺晨作为江左盟的实际管理者之一,又是神医,见过的世面不少。他能对我们如此信任,除了确实需要救梅长苏,恐怕还有别的考量。
“睡吧。”李莲花轻声道,“明天还有得忙。”
我吹熄了灯。黑暗中,隔壁又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开始推演金针走穴的路线,药物的配伍,治疗的节奏……
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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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工作。
首先要了解梅长苏的全部情况。蔺晨抱来厚厚一摞医案,上面详细记录了梅长苏中毒以来的每一次诊脉记录、用药方剂、症状变化。
我花了一上午时间把这些医案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心惊。
火寒毒的霸道超出了我的预期。梅长苏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这不仅要归功于蔺晨高超的医术,更在于梅长苏本人惊人的意志力——他承受的痛苦,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这是当年中毒时的情况。”蔺晨指着其中一页,“火寒毒刚入体时,他全身经脉几乎尽断,我用了三十二种珍稀药材,才勉强保住他的命。但毒素已深入骨髓,无法根除。”
我看向那页医案。上面描述的伤势触目惊心:全身皮肤焦黑与冻伤交错,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皆有损伤……
“这是怎么中毒的?”我忍不住问。
蔺晨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一场大火,他在火场中被人灌下寒毒。”
简简单单一句话,背后却是滔天的阴谋与血腥。
我没有再问。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下午,我正式开始第一次治疗。
治疗室设在梅长苏的卧房隔壁,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是蔺晨按照我的要求准备的药浴。药汤呈深褐色,热气蒸腾,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
梅长苏只穿着单衣走进来,脸色比昨天更苍白了些。
“梅公子,请入浴。”我说,“先在药浴中浸泡半个时辰,待毛孔打开、经脉舒缓后,我再施针。”
梅长苏点点头,在蔺晨的搀扶下踏入木桶。热水让他瑟缩了一下,但很快适应了温度。
我守在旁边,观察他的反应。药浴的成分是我精心调配的,以温经通络、固本培元为主,药性温和,不会刺激到体内的火寒毒。
半个时辰后,梅长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虽然是热水蒸出来的。
“可以了。”我说,“请到榻上躺好。”
李莲花已经准备好了银针和消毒用的烈酒。我净手后,拿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
“梅公子,施针时会有些痛,请忍耐。”
“无妨。”梅长苏闭着眼睛,“开始吧。”
第一针,刺入百会穴。
这是督脉要穴,总督一身之阳。我要先从头部开始,梳理他紊乱的阳气。
银针入穴的瞬间,梅长苏的身体微微一颤。我屏息凝神,指尖轻捻针尾,以特殊手法行针,引导药浴中的温阳药力顺着穴位渗入经脉。
然后是风府、大椎、陶道……沿着督脉一路向下。
每一针都小心翼翼,既要刺激穴位,又不能过度,以免惊动体内潜伏的火毒。
当针行至至阳穴时,异变突生。
梅长苏的身体猛地弓起,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不是鲜红色,而是诡异的暗红中夹杂着冰蓝色的血丝,落在地上,竟然发出轻微的“嗤嗤”声,一半冒热气,一半结冰霜。
“长苏!”蔺晨惊呼。
“别动!”我厉声喝道,同时手上动作不停,迅速在至阳穴周围补了三针,封住暴走的火毒。
梅长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却渗出冰冷的汗珠。
冰火两重天,同时发作。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情况在预料之中,只是比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
“李莲花,取冰片、薄荷、龙脑香,碾碎混合,敷在他额头和心口!”我快速吩咐,“蔺大夫,按住他的手脚,不能让他乱动!”
两人立刻行动。
我继续施针。这次的目标不是疏导,而是镇压。一根根银针如同定海神针,刺入梅长苏周身大穴,强行稳住他体内暴乱的阴阳二气。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当最后一针落下时,梅长苏终于停止了咳嗽,瘫软在榻上,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依然紊乱,但比刚才平稳多了。最危险的一波发作,算是压下去了。
“怎么样?”蔺晨焦急地问。
“暂时稳住了。”我说,“但这也说明,他体内的火寒毒比我们预想的更活跃。常规的温和治疗恐怕不行,需要更激进的手段。”
蔺晨脸色发白:“更激进?长苏的身体承受得住吗?”
“承受不住也要承受。”我平静地说,“不破不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按部就班的治疗,未必能撑到两年后。我们必须冒一次险。”
“什么险?”
我看向昏迷中的梅长苏,缓缓道:“以毒攻毒。”
蔺晨倒吸一口凉气:“你要用毒?”
“不是一般的毒。”我说,“我需要一种特殊的药材——七叶炎阳草。这种草性极热,与火寒毒中的火毒同源,可以引动他体内的火毒集中爆发。然后再用至寒之物镇压,让寒毒也集中爆发。最后……”
“最后用金针引导,让两种毒素相互抵消?”李莲花接话。
“没错。”我点头,“这是最凶险的方法,但也是见效最快的方法。成功了,可以一次性清除三成毒素;失败了……”
我没有说下去,但蔺晨明白。
失败了,梅长苏会当场死亡。
房间里陷入死寂。
良久,蔺晨哑声问:“有几成把握?”
“五成。”我实话实说,“而且需要李莲花帮我。施针过程极其复杂,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蔺晨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梅长苏,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让我……想想。”他艰难地说,“等长苏醒了,我和他商量。”
“可以。”我说,“但时间不多了。下一次毒发,可能会更严重。”
我收拾好银针,和李莲花一起退出房间。把空间留给蔺晨和还在昏迷中的梅长苏。
走出阁楼,江风扑面而来,带着深秋的凉意。
“你觉得他会同意吗?”李莲花问。
“会。”我肯定地说,“梅长苏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五成的机会,对他来说足够了。”
“那你呢?”李莲花看着我,“五成把握,你真的有吗?”
我沉默片刻,诚实地说:“没有。但这种毒,常规方法就是等死。冒险一搏,至少还有希望。”
李莲花握住我的手:“我帮你。”
我靠在他肩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治疗梅长苏,不仅仅是为了功德,也不仅仅是为了挑战疑难杂症。
在那一刻,当我看到梅长苏眼中那种不惜一切的决绝时,我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李莲花当年身中碧茶之毒,却依然淡然处之的样子。
想起在陈情令世界,魏无羡为了心中的道义,宁可与众为敌。
想起在少年歌行,萧瑟拖着隐脉受损的身体,也要闯荡江湖。
有些人,天生就不会安于现状。哪怕前路艰险,哪怕希望渺茫,也要走下去。
而我作为医者,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为他们铺平道路。
哪怕只有五成把握,也要拼尽全力。
因为医者的使命,从来不只是治病。
更是给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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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蔺晨来找我们。
他的眼睛红红的,显然哭过,但神色坚定:“长苏同意了。他说,五成把握,值得一试。”
“好。”我说,“那我开始准备。七叶炎阳草……”
“江左盟的药库里正好有一株。”蔺晨说,“是多年前偶然所得,一直珍藏。至于至寒之物……你需要什么?”
“千年玄冰。”我说,“或者,极北之地的冰髓。”
蔺晨皱眉:“这两样都不好找。千年玄冰只有皇宫冰窖可能有,冰髓更是传说中的东西……”
“那就用替代品。”李莲花忽然开口,“深井寒潭底部的沉水石,辅以硝石、冰片,可以模拟出接近玄冰的寒气。”
我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沉水石虽然不如玄冰,但胜在易得。多准备一些,效果应该差不多。”
蔺晨松了口气:“沉水石江左盟就有,我这就让人去取。”
“还有一件事。”我说,“治疗过程中,梅公子会承受极大的痛苦。我需要你准备大量的镇痛安神药物,但药性不能太强,以免影响治疗效果。”
“明白。”蔺晨点头,“还有什么要求?”
我看向李莲花,他微微一笑:“交给我吧。药材的炮制、工具的消毒、治疗室的布置,我来负责。”
有他在,我总是很安心。
蔺晨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忽然躬身行了一礼:“两位大恩,蔺晨铭记于心。无论结果如何,江左盟永远欠两位一个人情。”
“蔺大夫客气了。”李莲花扶起他,“医者本分而已。”
蔺晨离开后,我开始在纸上画治疗方案的草图。金针的走穴路线、药物的投放顺序、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措施……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我是指挥官。
李莲花坐在我旁边,时不时提出建议。他的医术虽然不如我精湛,但见识广博,思路开阔,常常能给我意想不到的启发。
不知不觉,蜡烛燃尽了一根又一根。
窗外,天色再次泛白。
新的挑战,即将开始。
而我隐隐感觉到,治疗梅长苏,只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步。
京城的风云,朝堂的暗流,还有梅长苏不惜性命也要完成的执念……
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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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