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指尖从刀柄移开。
左手掌心贴住地面,五指张开,压着一块微微发烫的青砖。他能感觉到地下有震动,是密室崩塌的余波在岩层中传递。但他没动。身体还在适应那股新成的刀意,像刚磨好的刃嵌进刀鞘,紧得发疼。
他闭眼。
呼吸放慢。每一次吸气,只引入一丝凉气,顺着鼻腔滑落喉间,再沉入胸口。内力随之挪动,不是奔涌,是一寸一寸往前推。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把每一缕热流都压实,像踩实田埂上的泥土,不让它松垮。
刀意在他经脉里游走。起初还算顺从,可当运行至膻中穴时,突然躁动起来。它不想停留,想要冲出去,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狗。杜守拙眉头一皱,立刻收束气息,但晚了半步——一股热浪直冲头顶,头皮发麻,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他睁开眼。
对面石壁上那道被刀意削出的刻痕边缘又裂开了一分。碎石掉下,落在脚边。他知道问题在哪:刀意已成型,却还没驯服。它有自己的脾气,会自行发作,不受控制。
他重新闭眼。
双手缓缓抬起,在胸前结印。掌心相对,间距三寸,拇指轻触。这是“藏锋归静”势,不是师父教的,是他自己在无数次调息中摸索出来的姿势。能让躁动的内力慢慢平复下来。
这一次,他不急着推动刀意回流丹田。反而反其道行之,主动将一丝内力引向左臂旧伤处。
皮肤开始发热。
那条横贯小臂的疤痕像是活了过来,底下筋肉微微跳动。他曾以为这伤是累赘,每次出刀都要绕着它调整发力方式。但现在不一样了。刀意经过这里时,会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像铁片遇磁石。
他试着用刀意包裹那根硬筋。
不是压制,也不是避开,而是轻轻缠上去,像给断枝打绷带。动作极慢,怕刺激到它。果然,一开始筋肉抗拒,整条手臂都绷紧。他不动,继续输送微弱的热流,一点点渗透进去。
时间过去很久。
汗水从额角滑下,滴在膝盖上。他的衣服早已干透,又被新的汗浸湿。终于,那股排斥感减弱了。疤痕区域的温度不再飙升,转为一种稳定的温热。刀意也安静下来,顺着筋络自然流转,不再乱窜。
他松了一口气。
但这还不够。
真正的难关在胸口。那里是刀意归元的关键节点。前三次循环,刀意都能顺利抵达,可在最后关头总是散逸,像是水泼在石头上,渗不进去。
他回忆起刚才那一瞬的失控。
刀意冲头,是因为心念动摇。他想到了妹妹,想到了雪夜,想到了那些没杀尽的人。仇恨还在,哪怕压得很深,也会冒头。
他张开嘴。
低声说出两个字:“杜守拙。”
声音不大,却清晰。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不是为了提醒身份,而是为了锚定此刻的心神。这一世他活着,不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就是要做这个叫杜守拙的人。
说完,他再次引导内力。
从尾闾升起,沿督脉上行。肩井穴无阻,膻中穴平稳通过。这一次,当他把刀意推向胸口时,没有强压,也没有回避。他只是看着它,任它在心口盘旋。
然后,他做了一个反常的动作——松开了对刀意的掌控。
任由它扩散。
就像打开闸门放水。刀意涌入胸腔,填满肺腑,甚至渗入肋骨缝隙。他不阻止,也不引导,只保持呼吸节奏。一秒,两秒,三秒……
忽然,体内响起一声极轻的“咔”。
像是锁扣合上。
刀意不再漂浮。它开始下沉,顺着任脉一路滑向丹田。落地那一刻,竟形成一个微弱的漩涡。虽小,却稳定。一圈一圈,带着规律的律动。
成了。
这是第一次,刀意真正完成了闭环运转。不是靠意志强行拉回,而是自然归位。
他没睁眼。
继续维持结印姿势,让内力重复这个路径。第二圈,第三圈……每一遍都比前一遍顺畅。丹田中的漩涡逐渐加深,吸纳能力更强。连带四肢百骸的细微气流也被牵引过来,汇入主脉。
地上的灰尘开始变化。
原本零散分布在石台周围的细沙,不知何时聚拢成环,围绕着他双腿外侧,形成一个完整的圆。不是风吹的结果,是身体周围气场变化所致。空气低伏,连掉落的碎石都被弹开数寸。
他的左手腕微微颤动。
“守”字刺青颜色更深,几乎接近墨黑。铜锁链条紧贴皮肤,仍有余温。他没去碰它,也没摸怀里的残页。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这个状态。
他知道,这种境界还不稳。
一旦情绪波动,或者遭遇外界干扰,刀意仍可能失控。所以他必须反复锤炼,让它成为本能,像呼吸一样自然。
于是他开始尝试新的练习。
不再闭眼。
睁开双眼,盯着面前三尺处的一块凸岩。心中起念:斩。
没有拔刀,没有动作。只是念头一起,刀意便掠出。
空气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是布匹撕裂。岩角尖端应声崩落,碎石坠地。
他又试一次。
这次目标换到左侧墙面。念头落下,刀意穿行,墙面留下一道浅痕,深浅均匀,长度刚好一尺。
第三次,他瞄准头顶悬垂的一根石锥。
刀意射出,中途突然拐弯,绕过前方障碍,从侧面切入。石锥底部断裂,整根砸下,却被他身前十寸处的一股气流托住,缓缓落地。
他已经能在不移动身体的情况下,操控刀意改变轨迹。
但这消耗极大。三击之后,额头冷汗直流,呼吸略显急促。丹田内的漩涡转速减慢,刀意回流变缓。
他立刻收手。
双手重新结印,回归调息。不能贪多。新境初现,根基尚浅,过度使用只会损伤经脉。
他转而专注另一件事——感知。
不再对外释放刀意,而是向内收拢感官。他试着不去看,不去听,只感受体内每一丝气流的走向。哪条经络通畅,哪一处还有滞涩,全都一一记录。
左臂旧伤处仍是关键节点。
它不再是弱点,反而成了刀意最敏锐的出口之一。只要将意念集中于此,就能最快调动全身力量。但他发现,这里也是最容易被情绪影响的地方。每当想起过往,这块区域就会升温,带动刀意躁动。
他需要学会控制这种联动。
不是压抑记忆,而是让记忆存在,却不引发反应。像拿着火把走过油库,脚步要稳,心跳要慢。
他开始回想那个夜晚。
屠村的火光,母亲倒下的背影,妹妹被拖走时手腕上的绳索勒痕。画面清晰,却没有激起愤怒。他只是看着,如同旁观别人的故事。
心跳平稳。
呼吸未乱。
左臂温热,但未发烫。
刀意安守原位。
他做到了。
就在这时,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北墙裂缝扩大,一块拳头大的碎石滚落,砸在他前方五尺处。灰尘扬起,又被无形气场推开。
他没抬头。
依旧盘坐,双手结印,呼吸绵长。但右手食指忽然抽动了一下,指向右侧地面某点。
那里,有一块不起眼的青砖,表面烧制时留下的斑纹,形似半个锁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