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指刚离开窗框,指尖还残留着木头的粗糙感。他正要转头看郑玉寒,眼角忽然扫到墙根排水管口有动静。
一团灰影猛地从管子里窜出。
是猫。受惊后撞翻了角落的陶罐,碎裂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杜守拙立刻压低身体,左手横推,掌心抵住郑玉寒胸口。郑玉寒没动,呼吸一顿,整个人僵住。
院中灯光骤亮。
不是一盏,是连片的灯笼从屋檐下升起,沿着围墙迅速点亮。铁链滑动的声音响起,北墙角的铜铃开始晃动,发出细碎声响。
警报响了。
两人同时贴地翻滚,借着夹道狭窄的空间滚入东厢房与马厩之间的缝隙。背部紧贴湿墙,膝盖收拢,四肢缩成最小轮廓。杜守拙闭眼,耳廓微动,捕捉外面每一丝变化。
脚步声从四面靠近。
西边茶棚方向传来靴底踩石子的声音,两个人,步伐急促。南侧柴垛后也有动静,一人拔刀出鞘,金属摩擦声划破空气。屋顶暗哨站起,脚步移动加快,朝东厢房这边望来。
杜守拙右手缓缓落向刀柄,但没有握紧。现在不能动。只要有一点反光或声响,就会暴露。
他感觉到郑玉寒靠在他左肩,体温透过布衣传来。郑玉寒的手已经摸进袖中,应该是握住了短匕。但他没动作,等杜守拙下令。
院中守卫开始分组。
三人一组,持灯巡线。其中一组直奔窗下,停在他们藏身的夹道口。灯笼光照进来一半,照亮了前段青苔地。
那人低头看了看,说:“刚才声音像在那边。”
另一人回应:“野猫罢了,这几天都这样。”
“可狗还没放出来,按理不该触发铃。”
“老刘说今晚特别查,别偷懒。”
两人提灯往窗下走,靴子踩在碎陶片上发出“咔”的一声。
杜守拙屏住呼吸。
他们离不到七步。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看到夹道深处。
风突然吹了一下。
一片枯叶被卷起,打在马厩顶的瓦片上,发出轻响。
两个守卫立刻抬头。
“上面?”
“不可能有人爬那么高。”
“去看看。”
两人转向马厩另一侧,脚步渐远。
杜守拙没松劲。他知道这种时候最危险。人走了,反而容易放松警惕。
他继续贴墙不动。
郑玉寒轻轻抬手,在自己喉部比了个割的动作。意思是:要不要制住他们?
杜守拙摇头。现在动手就是暴露。一旦打起来,整个据点都会醒来。姐姐还在屋里,他们没有十足把握带她冲出去。
必须等。
他睁开眼,看向夹道上方。天空被两堵墙切成窄条,月光照不进来。只有远处灯笼的红光在墙上晃。
他伸手摸向怀里。铜锁还在,贴着胸口发凉。他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没丢。
郑玉寒开始用手指在地上轻敲。
三短一长。
问他还试不试联络。
杜守拙摇头。
刚才那一下碎裂声已经引起注意,再敲一次等于找死。他们只能等下一个机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
院中巡逻队换了一轮。新来的人穿着不同样式的靴子,走路更重。他们检查了排水沟、柴堆、窗台,甚至趴下去看了夹道里面。
杜守拙和郑玉寒把脸偏开,鼻子贴墙,避免呼出的气被察觉。
那人看了一会儿,直起身说:“没人。”
另一人说:“真有人也躲不住这么久。”
“走吧。”
两人离开。
但灯笼没灭。院中依旧亮着。
杜守拙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戒备升级。接下来不会再有盲区。
他慢慢抬起手,掌心向下,压了压。这是让郑玉寒继续保持静止。
他自己也开始调整姿势。左臂旧伤隐隐发麻,长时间蜷缩让它开始抽痛。他没去揉,只把重心移到右腿,减轻压力。
郑玉寒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侧头看他。
杜守拙摇头。
没事。
就在这时,屋内有了动静。
不是咳嗽,也不是脚步。
是一块布,从窗缝里露了出来。
很小的一角,白色,边缘有些泛黄。像是被人小心地塞出来的。
杜守拙瞳孔一缩。
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如果她还清醒,能行动,就会用这种方式回应。
他记得她说过,洗过的布巾要晾在窗台上。
这块布,是她在告诉他:我在。
他还来不及反应,院外又传来新的脚步声。
这次不一样。
皮靴,沉重,节奏稳定。每一步都像踩在石头上。
来了个大人物。
杜守拙立刻收回视线,重新贴紧墙。郑玉寒也绷紧身体。
那人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两名护卫。他站在中央,环视一圈,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一名守卫上前:“野猫撞翻陶罐,铃响了。”
“查过了?”
“查了三遍,没人。”
那人没说话,走到窗下,抬头看东厢房的窗户。
杜守拙看见他的侧脸。
四十多岁,络腮胡,左眉有断痕。
是刘撼山的人。
虽然不是本人,但地位不低。可能是副手,或者亲信。
那人盯着窗户看了很久,忽然抬手,拍了三下窗框。
啪、啪、啪。
很慢,带着试探。
屋内没有回应。
他又拍了一下,这次用力些。
还是没动静。
他冷笑一声:“最近多事,给我盯紧这扇窗。谁靠近,格杀勿论。”
说完转身就走。
两名守卫应声跟上。
灯笼光随着他们移动,逐渐远离东厢房。
夹道重新陷入半暗。
杜守拙没动。
他知道这种命令一旦下达,接下来的防守会更严。可能加岗,可能换人,甚至可能提前转移目标。
他们的时间变少了。
郑玉寒看向他,眼神在问:怎么办?
杜守拙慢慢抬起手,做了三个手势。
第一,指自己。
第二,指郑玉寒。
第三,手掌平切,从左到右。
意思是:我们两个,分开行动,一个引开,一个救人。
郑玉寒皱眉,摇头。
太险。一旦被抓现行,谁都走不了。
杜守拙坚持。
他已经想好。不能再等。姐姐既然回应了,说明她还能动。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用指尖推动,让它慢慢滑向夹道出口。
铜钱停下时,正好卡在一块凸起的石缝里。
这是标记。代表他计划的起点。
郑玉寒看着那枚铜钱,又看他。
杜守拙点头。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指甲刮过木板。
三短一长。
她在回应他的计划。
杜守拙呼吸一滞。
她听懂了。
他立刻伸手,在地上画了一道线,指向夹道西侧出口。那是通向后巷的小路,适合撤退。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窗下。
意思是他主攻,郑玉寒接应。
郑玉寒终于点头。
两人开始缓慢挪动身体,准备撤离当前位置,去执行新计划。
就在此刻,屋顶暗哨忽然喊了一声:“下面!有人动!”
杜守拙猛地抬头。
一道黑影正从马厩顶跃下,直扑夹道入口。
不是他们的人。
是个陌生人。全身黑衣,手里拿着钩索。
他落地时踩碎了一片瓦,发出清脆的响声。
院中瞬间炸开。
“敌袭!”
“抓人!”
“点火把!”
灯笼全亮,火把从四面八方燃起。守卫从各个角落冲出,刀已出鞘。
杜守拙和郑玉寒对视一眼。
情况失控了。
这个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这时候出现?
他不是他们的人。也不是刘撼山的守卫。
他是第三方。
而且他正朝东厢房窗户冲去。
杜守拙立刻明白——对方也是来救人的。
但他不懂这里的布局,不知道陷阱,更不知道姐姐需要的是安静接应,不是硬闯。
只要他碰窗,整个据点都会醒。
杜守拙抬手,一把抓住郑玉寒手腕。
不能让他乱来。
郑玉寒懂了他的意思,点头。
两人依旧不动。他们在等。
黑衣人冲到窗下,抬手就要砸窗。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油灯。
灯光照在她脸上。
苍白,瘦削,眼神却清醒。
她看着黑衣人,轻声说:
“你不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