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脚刚踩上林间腐叶，水珠顺着铁梯边缘滑落。他翻身跃出排水沟，背上的杜清漪一动未动，头靠在他肩窝，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郑玉寒紧随其后，落地时一个踉跄，手撑地才稳住身形。
火光还在远处跳动，喊声被风撕碎，断续传来。
杜守拙没停。他弯腰将妹妹往上托了托，左手握紧刀柄，右臂布条已被血浸透，湿漉漉贴在皮肤上。他迈步往前，脚步踩进泥坑，溅起黑水。
前方林子稀疏，一条小路通向坡下。他刚走出三步，耳朵一动。
破空声从前面飞来。
他猛地扑倒，整个人压在地上，把杜清漪护在身下。一支弩箭擦着后背钉入树干，箭尾晃动。外衣裂开一道口子，皮肉火辣辣疼，但没出血。可肩头旧伤被震开，血又涌了出来。
郑玉寒甩出飞镖，上方枝叶一阵晃动，第二支箭偏了方向，落入草丛。
“有人埋伏。”郑玉寒低声道，蹲到杜守拙身边。
杜守拙没说话。他翻过身，喘了两口气，慢慢坐起。右手抬不起来，他用左手把杜清漪抱起，换了个姿势背好。刀拖在地上，刃口沾了泥。
“走陡坡。”他说。
两人改道往右，冲上一段湿滑泥路。树根裸露，一脚踩空就会摔下去。杜守拙每一步都踩得极慢，左腿发力支撑全身重量。杜清漪的手垂在他胸前，指尖冰凉。
身后传来脚步声，至少三人，正从林中包抄。
郑玉寒突然往左一跃，抽出短剑掷向树冠。一声闷哼，一个人影从高处跌落，砸断枯枝，趴在地上不动了。
追兵减了一个。
但前方小路尽头，又冒出两个持弩守卫，拉开弓弦对准他们。
杜守拙停下，站在原地。他把杜清漪放下，让她靠在一棵树上。然后转身，面对前方。
郑玉寒站到他右侧，两人背靠背。
“我引火力。”郑玉寒说。
杜守拙点头。
郑玉寒猛地冲出，一边跑一边挥剑格挡。一支箭射中他小腿，他没停，继续往前跑。两名弩手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杜守拙抓住机会，背起杜清漪，沿着陡坡往下冲。泥水四溅，他几次打滑，全靠左手撑地才没摔倒。冲到坡底时，一个人从灌木后跳出，手持长棍横扫。
杜守拙侧身躲过，左手挥刀砍断棍头，反手刀柄撞向对方太阳穴。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他没回头。继续往前跑。
郑玉寒很快追上来，腿上伤口流血不止，脸色发白。
“还有人在后面。”他说。
话音刚落，头顶树枝断裂声响起。
三名守卫从树顶跃下，落地成三角阵型，围住他们。中间一人手里握着铁链，链头带钩，直指杜清漪。
杜守拙一步跨前，将妹妹完全挡在身后。左手刀横在胸前，刀尖朝前。
铁链甩出，呼的一声划破空气。
杜守拙侧身避让，左臂硬接一击，链条缠上小臂。他忍痛不松手，猛一拽，对方收力不及，向前踉跄。他右腿扫出，踢中对方膝盖，那人跪倒在地。
另一人扑上来，刀劈头顶。
郑玉寒迎上，短剑刺入对方肋下。那人惨叫一声，倒地抽搐。
第三人见势不对，转身就逃。
杜守拙抬手掷出长刀。
刀飞出去，钉进那人脚背，深深嵌入地面。那人惨叫倒地，抱着脚翻滚。
杜守拙走过去，拔出刀，刀锋带血。他盯着地上那人，声音低沉：“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咬牙不答。
杜守拙刀背砸向他右肩旧伤处。那人痛得大叫。
“刘撼山的人？”杜守拙问。
那人终于点头。
杜守拙收回刀，不再看一眼。他走回杜清漪身边，发现她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浅。
他撕下内衫，重新缠紧右臂伤口。然后解开外衣，将她抱进怀里，用体温捂着。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冷得像块石头。
“再撑一会儿。”他说。
他站起身，抱着她继续往前走。郑玉寒跟在后面，一瘸一拐。
林子越来越密，树冠遮天，月光照不进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无声无息。
走了约莫半炷香时间，郑玉寒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有动静。
他悄悄靠近，拨开藤蔓查看。片刻后回头：“有个岩洞，不大，能藏人。”
两人迅速过去。洞口被野藤盖住，里面干燥，地面平坦，角落堆着些干草，像是有人曾在此歇脚。
杜守拙把杜清漪轻轻放在最里面，让她靠墙躺着。他脱下衣服盖在她身上，又摸了摸她的手腕。脉搏还在，很弱。
郑玉寒在洞口挂了几根细草，末端系小石子，一旦有人靠近会碰动草枝发出响声。这是最简单的预警。
“我能睡一会儿吗？”郑玉寒问。
杜守拙看着他腿上的伤：“你先闭眼半个时辰，我守着。”
郑玉寒靠着石壁坐下，头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
杜守拙坐在洞口，刀横在膝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发抖，右臂已经麻木。失血太多，眼前偶尔发黑。
但他不敢闭眼。
他转头看向杜清漪。她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十年了，他终于把她找回来。不是尸体，不是幻影，是活生生的人。
他挪过去，把她往自己这边拢了拢，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她的呼吸拂过脖颈，微弱却真实。
外面风穿过树林，叶子沙沙响。
一只乌鸦飞过树梢，叫声划破夜空。
杜守拙突然抬头。
远处火把光又出现了，在林间晃动。有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他立刻站起，把杜清漪移到更深的位置，盖上干草。然后拿刀回到洞口，蹲下身子，眼睛盯着外面。
火光越来越近。
他听见脚步声，两个人，走得不急，像是在搜查。
他屏住呼吸，左手握紧刀柄。
其中一人走到洞口五步远，停下。
另一人说：“这边有脚印，往坡下去了。”
先那人“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杜守拙松了半口气。
就在这时，杜清漪在洞里咳嗽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在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同时回头。
杜守拙立刻出手。他冲出洞口，一刀劈向最近那人脖子。对方来不及反应，当场倒地。另一人转身就跑，杜守拙掷出飞镖，击中其后心。
他没去看结果。立刻返回洞中，抱起杜清漪，准备转移。
郑玉寒被惊醒，挣扎站起来：“怎么了？”
“不能留。”杜守拙说。
两人再次出发。杜守拙抱着她，脚步比之前更慢。体力快耗尽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郑玉寒走在前面探路，时不时回头扶他一把。
走了不知多久，林子开始变稀。前方隐约可见山脊轮廓。
郑玉寒指着左侧：“那边有块巨石，后面能藏人。”
杜守拙点头。
他们绕过去，果然看到一块倾斜的岩石，底下形成一个小空间。郑玉寒先进去检查，确认安全后招手。
杜守拙把杜清漪放进去，让她躺好。他想给她盖点什么，但衣服已经全湿了。
他只能用自己的身体贴着她，抱住她。
郑玉寒坐在入口处，喘着气：“我们……应该甩掉他们了。”
杜守拙没回答。他低头看着姐姐的脸，伸手拨开她额前湿发。她的睫毛动了一下，似乎梦见了什么。
他把她往怀里又拢了拢。
外面风更大了。
一片树叶被吹进岩缝，落在杜守拙的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