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话音未落,帐内炭火猛地一跳,火星溅上铜盆边缘,发出轻微嘶响。陈无咎右臂血珠仍在滴落,但节奏已缓,他将左手藏于背后,指尖轻抚青铜罗盘表面裂纹,那温热感如脉搏般起伏。八名将领目光未移,敌意却在警报声后骤然升温。
锦袍将领率先开口,声音压过帐外风声:“妖兽异动,前锋营告急,而你偏偏在此时带回命承阁遗卷——天象示警,人祸相随,你说,这不是你引来的灾劫?”
陈无咎垂目不答,气运映照悄然开启。视野中,锦袍将领颈间黑气如蛇缠绕,右手三指微颤,正以指甲轻叩案角——三短,停顿,再三短。与昨夜演武场角落军士传递讯号的频率完全一致。此人确为同谋,且仍在发信。
他不动声色,体内灵气缓缓流转至左臂,借疤痕处灼痛稳住心神。右腿旧伤随呼吸隐隐作痛,但他未靠任何支撑,只将重心微调,让血迹继续自袖口渗出,染深粗布纹理。
“末将不知天象。”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只知军令如山。古堡任务由校尉亲授,行动全程有同袍见证,所得之物亦已上报备案。若将军疑其为祸源,可召李勇等人对质。”
“狡辩!”青年副将猛然起身,灰雾罩顶,眼中妒火难掩,“你演武场上留力不杀,分明是对军规蔑视!赵铁山经络未损,战意未竭,你却收势退步,是何居心?蓄意挑衅边军威严不成?”
帐内气氛再度紧绷。
陈无咎缓缓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居中老将身上。对方赤气如炬,纹丝未动,虽未言语,却似在等待他的回应。
“属下所见者,非一人之胜负。”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而是幕后之人操控之手。”
白须将领眉头一皱:“你此言何意?”
“赵校尉经脉之中,有阴寒之气压制真元,非伤病所致,而是外力侵入。”陈无咎语气沉静,“末将在最后一击前,察觉其气血逆流,瞳孔微缩,反应迟滞半息——这非战技差距,而是被人以秘法控体。若当场揭破,幕后之人必灭口断线。我留力,是为保线索不断。”
帐内一时寂静。
白须将领沉声问:“你竟敢断言军中有邪术渗透?”
“不敢断言。”陈无咎低头,“只敢直言所察。若将军不信,可命医官即刻查验赵校尉经络。若有黑脉逆行,三寸之内凝而不散,则非人力所能为。”
锦袍将领冷笑:“荒谬!仅凭一句‘察觉’,就想将罪责推给无形之敌?你手中残卷记载‘逆命改运’,谁又能证明你未曾修习?妄动气机,扰乱天地平衡,这才引来妖兽暴动!”
陈无咎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探入怀中。
众将瞬间绷紧,两名护卫手按刀柄,炭火噼啪作响。
他取出一页焦黄符纸,边缘残缺,墨迹斑驳,轻轻置于炭盆之上。
“此乃残卷中剥离一页。”他低声道,“若真能逆命改运,今日我早已不在帐中。”
火焰腾起,舔舐纸页,焦痕迅速蔓延。
锦袍将领欲起身阻拦,却被居中老将抬手制止。那赤气如炬的老将盯着火光,一言不发。
符纸燃尽,化为灰烬,飘散于火盆之上。
“若此术真灵。”陈无咎看着灰烬,“我何必站在这里,任诸位审问?”
青年副将脸色铁青,还想开口,却被白须将领抬手压下。
“你倒是会避重就轻。”锦袍将领咬牙道,“可你为何偏偏选中黑崖谷?数支侦查小队失踪,你却安然归来,还带回禁物。谁能证明你不是被什么存在……选中了?”
帐内空气一凝。
这是最致命的一问——将他塑造成灾厄载体,哪怕不死,也将永遭猜忌。
陈无咎闭目一瞬,气运映照全开。全场气色尽收眼底:锦袍将领黑气翻涌,青年副将灰雾浓重,白须将领赤中带浊,其余多数观望不定。唯有居中老将,赤气如柱,稳定如钟。
他睁开眼,声音低沉却清晰:“因为我在地图上,看到了金斑。”
“什么金斑?”白须将领问。
“兵器库取图时,寻常羊皮卷上,唯独黑崖谷位置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金斑,遇体温显现,触之微热。”他缓缓道,“末将不知其意,但气运所指,生机所在。我非被选中,而是循迹而行。”
“荒唐!”锦袍将领怒喝,“一张地图会有金斑?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地图现于兵器库第三层铁匣,编号七九三。”陈无咎不慌不忙,“若将军不信,可即刻派人查验。若金斑已消失,说明有人动过手脚,急于掩盖痕迹。”
锦袍将领眼神微闪。
陈无咎看在眼里,继续道:“末将出身旁支,三年前尚为祖宅奔走,今日能立于此帐,全凭军功与校尉提携。若因些许疑虑便定我为祸源,日后谁还敢冲锋陷阵?若因一本残卷便言我修习禁术,那天下读书人,岂非皆是逆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末将不怕死。只怕死前,无人肯听一句实话。”
帐内死寂。
炭火噼啪,灰烬落下。
居中老将终于开口:“你可知,命承阁三百年前为何被毁?”
“因其术可窥天机,乱人命格。”陈无咎答。
“那你今日所言所行,是否也在窥天机?”
“末将所依,唯有军规、事实、与亲眼所见。”他直视对方,“若这些也算窥天机,那边军每一名斥候,都在犯禁。”
老将凝视他良久,未语。
锦袍将领冷哼一声:“巧舌如簧!你以为几句辩解就能脱罪?妖兽集结在即,前线急需指挥,你若真清白,敢立军令状否?”
“何种军令状?”
“即刻前往前锋营哨塔,查明妖兽异动根源!”锦袍将领厉声道,“若查不清,或途中畏战退缩,便以通敌论处!”
陈无咎未立即应答。
气运映照中,他看到锦袍将领黑气骤然暴涨,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色。此令看似考验,实为借刀杀人——前方妖兽群集结,九死一生,若他不去,当场便可定罪;若去,十有八九埋骨荒野。
他缓缓吸气,右臂血流顺着指节滴落,一滴,两滴,落在沙土地面,洇开暗斑。
“末将。”他声音低沉,“愿立军令状。”
帐内众人微怔。
“但有三请。”他继续道,“一,请医官即刻查验赵校尉经络,确认是否受控;二,请准许我携带原任务记录与地图出征,以证行动合规;三,若我生还归来,今日所有质疑,须当众收回。”
青年副将怒道:“你竟敢提条件?”
“这不是条件。”陈无咎抬头,目光平静,“这是清白的代价。”
居中老将依旧未语,但手指轻敲铜牌,发出一声闷响。
锦袍将领脸色阴沉,却无法反驳。
白须将领沉吟片刻,点头:“可允前两条。第三条……待你归来再说。”
陈无咎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块染血的布条,撕下一角,蘸血写下“军令状”三字,按于案上。
他放下布条时,指尖微微颤抖,但脊背未弯。
炭火映照下,他身影拉长,投在帐壁之上,如一杆不折的枪。
居中老将终于开口:“去吧。”
陈无咎抱拳,转身。
一步,两步,脚步沉重却坚定。
就在他即将掀帘而出时,老将忽然道:“等等。”
他止步,未回头。
“你刚才说。”老将声音低沉,“你所依者,唯有军规、事实、与亲眼所见。”
“是。”
“那你亲眼所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