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陈无咎脚边翻涌,如同被无形之物搅动。他没有回头,脚步未停,但左手已悄然按住腰间罗盘。指腹触到冰凉铜面的瞬间,震动自掌心传来——不是轻微震颤,而是持续不断的嗡鸣,像是某种力量正在拉扯它的指向。
前方谷口的血斑比刚才更浓了。那层猩红薄纱般的气息不再静止,而是缓缓流动,顺着岩缝向深处汇聚。他停下,闭眼再睁,气运之眼全开。视野中,整片山谷已被血光浸透,中央一道扭曲符文若隐若现,形如倒悬之“囚”字,边缘泛着黑焰般的纹路。
他正欲迈步,右后方灌木丛突然一颤。
陈无咎旋身,短刀出鞘半寸,寒光直指声源。下一瞬,他手腕一沉,刀锋下压——一个佝偻身影从枯枝后踉跄跌出,肩头带血,左耳缺了一角,背上斜挎一张骨弓。
“别杀我!”那人跪地举手,“我是猎人,不是妖兽!”
陈无咎未收刀,目光扫过对方衣摆上的泥痕与爪印。那人喘息粗重,脖颈青筋跳动,头顶浮起一层灰斑,夹杂些许疲惫黄气,无一丝黑芒。他稍缓,收回短刀。
“你是谁?为何在此?”
“张老三,关外猎户。”那人抹了把脸,“半个月前进山打狼,结果……妖兽不对劲。它们不散群,也不争食,夜里聚在谷口,像有人点名似的列队走。我还见过一头熊给狼让路。”
陈无咎眉峰微动:“何时开始?”
“上个月圆夜之后。”张老三声音发抖,“那天月亮没出来,可谷里亮了。红光,像血泼在地上反出来的那种。鸟都不敢飞过,连风都停了。我亲眼看见三队巡边军进去,一个都没回来。”
陈无咎取出军符递过去。张老三看清纹样,脸色一松,却仍不敢起身。
“你们也接到调令去苍狼关?”陈无咎问。
“不是。”张老三摇头,“我是被逼的。三天前我在断脊岭捡到一块铁牌,上面刻着倒月,底下还有个名字——是你。”
陈无咎瞳孔微缩。
张老三从怀中掏出一块残铁,边缘焦黑,正面正是倒悬之月,下方一行小字:**执棋者当入此门**。
他盯着那行字,罗盘再度震动。指针疯狂旋转后猛然定格,直指山谷深处。他将铁牌收入袖中,转头望向队员乙。
“你信吗?”队员乙低声道,“这地方邪得很。咱们的任务是报到,不是查案。”
“任务可以迟到。”陈无咎说,“命只有一条。”
他再次看向张老三:“你说的都是实话?”
“我拿脑袋担保。”猎人拍地起誓,“你要不信,我陪你走到谷口就回。但我劝你别进——里面的东西,不吃肉,吸魂。”
陈无咎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气运之眼扫过猎人全身。其头顶灰斑依旧,唯有双目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金纹——那是短暂接触高阶气运残留的痕迹,通常出现在靠近阵法核心之人身上。
他心中已有判断。
“你没说实话。”他声音不高,“你不止一次来过这里。”
张老三僵住。
“你不是逃出来的。”陈无咎逼近一步,“你是被放出来的。有人让你带话,或者……带东西。”
猎人嘴唇颤抖,终是低头:“我被抓过。他们在地下挖洞,让我运石料。我不肯,就被扔了出来。临走前听见一句话:‘等他来,祭坛才能醒’。”
陈无咎眼神骤冷。
他转向队员乙:“守住高坡。若一个时辰我没出来,点燃烟袋锅,火光三闪,传讯太守——‘血月’。”
“我也去!”队员乙握紧长枪,“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这不是冒险。”陈无咎解下披风递过去,“是探路。你留下,才是执行命令。”
“可……”
“没有可是。”他语气不容置疑,“军令如山,懂吗?”
队员乙咬牙,最终抱拳垂首。
陈无咎又看向张老三:“你随我走到谷口,然后立刻离开。若敢跟进来,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去。”
猎人点头如捣蒜。
三人沿岩壁前行,脚下碎石发出细响。越靠近谷口,空气越滞重,呼吸间带着铁锈味。两侧石壁上的倒月刻痕越来越多,每一处中心红斑都微微发烫,仿佛刚被人触摸过。
行至一处裂口前,张老三突然停步:“不能再往前了。上次我就是在这里被拖下去的。”
陈无咎蹲下,手指抚过地面裂缝。泥土松软,有recent踩踏痕迹,且呈直线排列,间距一致,绝非野兽所留。他取出罗盘贴近裂缝,指针剧烈晃动,随后指向下方六尺处。
那里埋着什么。
他拔出短刀,撬开土层。半截残骨露了出来,指节扭曲,掌心攥着一枚铜戒——戒面雕着九幽波纹,正是幽冥殿外围标记。
他捏起铜戒,放入布囊。
“你走吧。”他对张老三说。
猎人如蒙大赦,转身便跑。刚走出十步,忽听身后一声闷响。他回头,只见陈无咎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岩壁,另一手紧握罗盘,指节发白。
“你怎么了?”队员乙惊问。
“不是我。”陈无咎低声说,“是它。”
罗盘表面浮现一道裂纹,正从边缘蔓延至中心。而指针不再转动,而是死死钉在某个方向,尖端微微弯曲,像是承受着巨大压力。
“它在抗拒接近。”他说,“说明里面的东西……怕被看见。”
他站起身,拍去尘土,将罗盘重新系好。
“记住我的话。”他对队员乙说,“一个时辰,三闪火光,两个字。”
队员乙重重点头。
陈无咎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踏入裂缝。
岩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他贴壁前行,每走五步便停顿一次,气运之眼持续扫描四周。血光越来越浓,空气中开始浮现出细小的红色丝线,缠绕在石壁之上,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行至半里,前方豁然开阔。一片椭圆形空地横亘眼前,地面铺满碎骨,中央一道深沟贯穿南北,沟底泛着暗红光泽,像是干涸的血河。
他蹲下,指尖轻触沟缘。
刹那间,整条血痕骤然亮起,红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的倒“囚”字,随即消散。
与此同时,罗盘发出一声脆响——裂纹延伸至中心,指针断裂。
他抬头望去。
岩壁尽头,一道洞穴入口静静敞开,黑洞洞的,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嘴。
洞口上方,刻着四个古字:**归墟之门**。
他迈出一步。
脚落下的瞬间,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摩擦声——像是石头移位。
他未回头,右手缓缓搭上剑柄。
剑未出鞘,但已微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