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的冰冷与永恒的冷光,构成了棱堡内部世界唯一不变的底色。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扭曲,只剩下墙角那七十六道刻痕,如同囚徒记录刑期般,无声诉说着等待的漫长与煎熬。
当第七十六道刻痕被林雅带着宣泄般的力道刻下时,空气中弥漫的焦虑已浓稠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每一天,例行公事般查看外部监控,每一次,屏幕上那条空寂的、唯有尘埃漂浮的通道都像冰冷的针,刺穿着她们心中仅存的侥幸。
“她会回来的。”
林雅的声音带着磨砂般的粗糙感,这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与其说是安慰张钰,不如说是她对抗内心崩塌的最后壁垒。
握着斧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仿佛要将所有不安都挤压进这冰冷的钢铁之中。
张钰不再只是沉默地点头。
两个月的煎熬与锤炼,在她身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痕迹。
她的皮肤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在安全屋门口那片被允许的狭小区域内,短暂暴露于浑浊天光下形成的健康的小麦色。
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手臂和大腿已勾勒出薄薄却紧实的肌肉线条,那是无数次挥舞钢筋、躲避攻击留下的印记。
她眼神中源自本能的惊恐并未完全消散,却被一层沉静的警惕和如同老藤般的韧性所覆盖。
她依旧无法像林雅那样,以绝对的力量正面摧毁敌人,但她手中的钢筋,已然能精准、狠厉地刺向假想敌最脆弱的眼窝或太阳穴。
她的步伐也不再慌乱,学会了利用房间内有限的障碍物进行灵活的躲闪和周旋。
甚至,在林雅模拟进攻的极限压力下,她偶尔能调动那微弱的木系异能,瞬间催生地上特意放置的、从公园带回的几颗坚硬藤蔓种子。
虽然异能有限,只能让藤蔓骤然生长出不足一尺,如同活物般缠住林雅的脚踝一瞬,但这电光火石间的阻滞,已足够为她创造出一次宝贵的反击或脱离险境的机会。
这是她将辅助能力融入生存本能的初步尝试。
她们互为镜像,一个将担忧化作狂暴的训练,一个在逼迫下艰难地蜕变。
在这绝望的等待中,她们互相依靠,又互相逼迫,硬生生地将自己打磨得更加锋利、更加坚韧。
这一切,只为了在那个身影重新出现时,能交出一份不至于太令人失望的答卷,只为了在这残酷的末世,能拥有更多一点点活下去的资本。
这天,一场高强度的对练刚刚结束,两人都汗透衣背,胸腔剧烈起伏。
林雅正指着张钰的手肘,纠正她一次突刺发力时腰胯配合的细微不足。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畔的电机启动声,毫无预兆地从气密门的方向传来。
两人的身体如同被瞬间冻结,所有动作僵在半空,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她们猛地扭头,目光死死钉在那扇厚重的、隔绝了内外世界的金属门上。
这个声音绝不会错。
只有季夏返回,进行身份验证时才会响起!
紧接着,是那熟悉到让心脏揪紧的气密门液压系统工作、门体向内滑开的声响。
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巨大的、如同洪流般的喜悦和积压了七十多天的安心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林雅和张钰的四肢百骸。
林雅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消防斧“哐当”一声掉落在金属地板上。
张钰也扔掉了那根磨尖的钢筋。两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如同两只扑向光源的飞蛾,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冲向门口。
然而,当气密门完全洞开,门外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映入她们因激动而模糊的双眼时,两人疾冲的脚步却像是猛地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僵停。
脸上那瞬间绽放的、混合着狂喜与泪水的表情,如同脆弱的冰面遭遇重击,瞬间冻结、龟裂,然后转化为极致的惊愕和如同实质般升腾而起的警惕。
门口站着的,确实是季夏。
但眼前的季夏,与她们记忆中那个虽然冷峻却总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队长,判若两人。
她身上那套原本还算整洁的灰色作战服,此刻破烂得如同被野兽撕扯过,沾满了已经凝固发黑、层层叠叠的血污、干涸的泥浆,以及某种令人不安的、泛着暗光的未知粘液。
衣物多处撕裂,边缘参差不齐,露出下面泛着深紫色、甚至带着诡异青黑色的骇人淤伤,以及一些虽然已经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的粉红色新生疤痕,如同怪异的图腾爬满她的手臂和颈侧。
她的脸色是一种长期透支、缺乏睡眠的灰白,嘴唇因干渴而布满裂口,有些地方还凝着血痂。
然而,与这疲惫躯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它们锐利得如同在血与火中反复淬炼过的冰刃,瞳孔深处沉淀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让林雅和张钰感到陌生的、混合了残酷决断与冰冷杀伐的气息,仿佛这两个多月,她独自在真正的地狱里走了一遭。
而最让两人心脏骤停、血液几乎逆流的是,在季夏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了。
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量很高,双腿修长,裹在一身同样沾满污迹、但剪裁和材质明显不俗的黑色作战服里。
他的面容堪称俊朗,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玩世不恭的疲惫感,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琢磨不透的弧度,像是在嘲讽什么,又像只是单纯的漫不经心。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前几缕不听话的黑色碎发,竟在无风的情况下自行微微拂动,而他周身的空气,似乎也存在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扰动,将门口漂浮的尘埃无声地排开,形成一个模糊的、流动的无尘区域。
一个陌生的、看起来很强、而且似乎也拥有异能的男人。
林雅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瞬间弯腰抄起刚刚扔下的消防斧,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呼”地一声横在身前,身体重心下沉,眼神变得如同守护领地的受伤母狼般凶狠、戒备,死死锁住那个陌生男人,每一个毛孔都在散发着“靠近即死”的危险信号。
张钰也脸色煞白,立刻向后撤了半步,紧张地攥紧了拳头,虽然恐惧,却下意识地摆出了林雅反复训练她的基础防御姿态,目光在季夏和那陌生男子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季夏看着眼前如临大敌、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拼命的两人,尤其是林雅那副全身紧绷、随时准备撕裂一切的架势,她那布满疲惫与风霜的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原裂开缝隙般的缓和。
她侧过身,让出通道,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进去再说。”她顿了顿,补充了三个至关重要的字,“不是敌人。”
她率先迈步,重新踏入了这片属于她们的金属空间,步伐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那个男人见状,抬手摸了摸鼻子,对着依旧剑拔弩张的林雅和紧张万分的张钰,露出了一个看似随意、甚至带着点无奈意味的笑容,然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审视与评估之色,却并未逃过林雅锐利的目光。
他跟在季夏身后,也走了进来。
“嗤——”气密门在男人身后缓缓关闭,重新将内外世界隔绝。
安全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冻结。
重逢的喜悦被突如其来的陌生者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疑惑、警惕、以及一丝不安的死寂。
只有空气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还在不知疲倦地运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