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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务参事李文被“客气”而“周到”地请进了星陨城内,下榻于内城边缘一处刚刚建好、专门用于接待一般访客及低级官员的驿馆。驿馆由灰石砌成,格局方正,条件堪称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基本的床榻、桌椅、洗漱用具一应俱全,只是与他在西境其他繁华城镇受到的殷勤招待、甚至隐晦的贿赂相比,此处的待遇显得过于“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朴素”与“疏离”。负责接待他的是一名笑容可掬、言语圆滑,但眼神里时刻透着商人般精明的中年书记官。此人态度无可挑剔的恭敬,礼数周全得让人挑不出毛病,却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鹅卵石,光滑而坚硬,让李文所有旁敲侧击、迂回刺探的言语都滑不留手,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得不到任何超出公开信息的实质内容。

这种软中带硬的应对,让李文心中那股来自总督府的优越感,如同被细沙慢慢掩埋的火种,憋闷却发作不得。

次日清晨,在领主府那间风格粗犷、以实用主义为主导,仅以几件带有简约星辰纹饰和冷兵器轮廓的金属构件稍作点缀的议事偏厅内,楚离正式接见了这位代表着西境最高行政权力的使者。

李文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税务官制式袍服,仔细整理好衣冠和那两撇细须,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昨夜因简陋环境和无效试探而滋生的烦躁压下,重新堆起帝国官员的威仪,迈着合乎礼仪的步子走入厅内。厅中,楚离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端坐于高高在上的主位,彰显权威,而是颇为随意地站在一张巨大的、铺满了星陨郡及其周边详尽地图的实木长桌旁,正用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对身旁侍立的巴顿低声交代着关于外围哨卡增设与巡逻路线优化的具体指令。初升的阳光从一侧高大的菱形窗户斜射进来,在他那身深蓝色的领主礼服上跳跃流淌,勾勒出他挺拔而放松,却蕴含着无形力量的轮廓。

这种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怠慢的姿态,反而让李文感受到一种远比正式威压更甚的无形压力——那是一种基于绝对自信和对领地完全掌控的从容。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几步,依足了礼数,躬身行礼,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卑微谄媚,又保持了必要的尊敬:“下官西境总督府税务参事李文,参见星辰骑士阁下。恭贺阁下筑城正名,此乃我西境近年来难得之盛事,下官一路行来,见城墙巍峨,民心安定,实感钦佩。”

楚离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淡漠而礼节性的笑容,目光平静如水,落在李文身上,仿佛能穿透那身官袍,看清他内心所有的算计。“李参事远道而来,车马劳顿,辛苦了。坐。”语气平淡,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了正题,仿佛面对的并非上官特使,而只是一个前来办理公务的寻常吏员。

李文依言在客位坐下,双手将那份盖有西境总督鲜红狮鹫徽记大印的文书郑重呈上:“阁下,此乃总督大人亲署的核查令。按帝国《拓边律》及西境特例章程,凡新拓疆土、新筑城池,需在立基之初三年内,逐年厘清丁口、田亩、矿产等诸项,建立黄册鱼鳞图,以便科学核定税赋,纳入帝国治理体系,享帝国保护之责。总督大人对星陨城之迅猛发展,尤为关注,寄予厚望。”他刻意强调了“帝国治理体系”和“享帝国保护之责”,试图在言语上占据制高点。

巴顿上前,沉默而利落地接过文书,转呈给楚离。楚离只是随手翻开,目光如扫描般迅速掠过上面华丽的辞藻和标准的官样文章,便将其轻描淡写地置于桌案一角,仿佛那只是一页无关紧要的废纸。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富有节奏的微响,在这安静的厅堂内显得格外清晰:“星陨城草创,百废待兴,丁口流动频繁,田亩多为新垦生地,地力未明,矿产更是历经劫波,刚刚恢复开采,诸事繁杂,账目混乱不堪,尚不足以形成可供核查之定数。不知李参事此番,打算如何核查法?”

李文早已料到对方会以此推脱,立刻接口道,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坚持:“阁下过谦了。下官奉命而来,沿途所见,城墙之固远超寻常边镇,道路之平整令人惊叹,民心之安定更是乱世中罕见之象,此皆阁下治理有方之明证。丁口可逐户造册登记,详录姓名、年岁、籍贯、丁力;田亩可组织人手,持绳尺实地丈量,绘制鱼鳞图册;至于矿产……”他话语一顿,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紧紧锁定楚离,“尤其是那昏黄水晶矿,乃帝国工部明令登记在册之战略资源,其产出数量、品质、流向,需有清晰账册按月上报总督府及帝国工部备案,以便帝国统一调配,应对不时之需。其具体储量,亦需组织专业矿师进行勘探评估,此乃帝国铁律,关乎国本,不容丝毫马虎。”他特意重重地强调了“昏黄水晶矿”、“帝国铁律”和“关乎国本”这几个字眼,试图用大义和律法的帽子压人。

然而,楚离的表情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只是淡淡地道:“李参事引经据典,说得不错。帝国铁律,自然要遵守。巴顿,将我们近期初步整理的丁口名册和已开垦农田的粗略图册,取来给李参事过目,以示我等配合之意。”他吩咐完,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李文,语气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至于矿产……李参事或许有所不知,星陨郡矿产,此前历经匪患盘踞与混乱开采,矿脉受损极为严重,坑道多有坍塌,地下水脉侵扰,开采难度极大,危险重重。目前,我们倾尽全力,也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恢复性开采,所获矿石,优先用于城池修缮、制造农具武器等维系生存之基本所需,实在无力外供。具体储量涉及复杂地脉走向与深层结构,非短期所能探明,目前并无确切数字可言。倒是日常产出与消耗的流水账目,可以提供一份,不过也只是记录了维系领地运转的些许基本所需罢了,恐怕难入总督府法眼。”

很快,巴顿便命两名卫兵抬上来两个沉甸甸的大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堆满了一卷卷初步整理的竹简和略显粗糙的皮纸。记录确实存在,但大多十分粗略。丁口名册往往只记了大概户数、主要劳力数量,许多具体的姓名、年龄、来源地等关键信息缺失严重,如同雾里看花;田亩图册更是只用水墨粗略勾勒了已开垦区域的大致方位和形状,精确到亩、甚至到块的细节几乎没有,更像是一幅写意山水,而非严谨的行政图录。

李文的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他随手拿起几卷竹简快速翻阅,心中冷笑连连:这分明是早有准备的、极其高明的敷衍!粗看之下似乎提供了信息,细究则全是漏洞和模糊地带。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官员的体面,不动声色地放下竹简,看向楚离,脸上挤出一丝为难而又坚持的笑容:“阁下,非是下官苛责,有意为难。只是……这些记录,未免过于简略笼统。尤其是这丁口,乃是税赋、徭役之根本,连具体姓名、年岁都未能详录,田亩更是边界模糊,难以计量,这让下官回去,如何向总督大人交代?还有那矿产账目,即便只是流水,也需清晰记载每日开采量、消耗量、库存量,方能体现管理之规范。如今这般……下官实在难以在核查文书上签字用印啊。”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况且,总督大人对此事催办甚急,帝国税赋,乃是维系帝国运转、保障边疆安宁之重器,拖延不得,此乃大忌。”

“星陨城立足未稳,人力物力财力皆捉襟见肘,能在此百忙之中,整理出这些框架性的记录,已属竭尽全力,殊为不易。”楚离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定力,将李文的诘问轻轻挡回,“李参事若是觉得不够详细,难以交差,大可在此多住些时日,容我方吏员放下手中紧急事务,慢慢整理补充,只是这时间……就不好说了。或者,李参事亦可秉持务实之态度,将星陨城目前之实际情况,据实回报总督大人,言明此地草创维艰,待来年城池稳固,民生初步恢复,各项制度步入正轨之后,再行详查不迟。我想,总督大人明察秋毫,定能体谅我等边陲小城的难处。”

李文心中一沉,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拖延和模糊处理,甚至连“据实回报”都说了出来,摆明了不怕他去告状。他沉默片刻,脸上那丝勉强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语气变得更为正式,甚至带上了一丝压迫感:“阁下,此言或许在理,但下官职责在身,不敢因‘难处’而废弛公务。帝国税赋,关乎国本,并非儿戏。星陨城新立,若能克服困难,尽快厘清税基,按时足额缴纳赋税,方能真正向帝国、向陛下展示忠诚,获得官方正式认可,彻底融入西境体系。届时,无论是申请帝国拨款、物资支援,还是获取官方的贸易特许、技术扶持,皆有名正言顺之途径。反之,若长期账目不清,税赋不明,恐怕……不仅难以获得这些支持,更易引来非议与不必要的审查啊。”他开始图穷匕见,试图用“帝国认可”、“未来资源”和“潜在风险”来诱惑与胁迫双管齐下。

楚离闻言,嘴角那抹淡漠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正在热火朝天施工的内城建筑工地,背对着李文,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叩击人心的力量:“李参事,你可知,建造你眼前所见这座城池,我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城墙之下,埋藏着多少来不及留下姓名的青壮骸骨?为了筹集筑城物资,多少家庭缩衣节食,夜不能寐,只为换来那一块看似冰冷的墙砖,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帝国认可?西境体系?”他倏地转过身,目光如两道骤然出鞘的冷电,直射李文,那目光中蕴含的意志,让这位见惯了官场风云的参事也感到一阵心悸,“在裂谷镇时期,朝不保夕,盗匪如麻,混沌海的气息日夜侵蚀,民众如蝼蚁般挣扎求生之时,帝国的认可在哪里?西境的体系,又曾给予过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什么实质的庇护与恩泽?”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寂静的空气中。

“星陨城,是我们自己,用血、汗和永不屈服的意志,一砖一石建立起来的。”楚离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它的秩序,由我们自己订立的法律来维护;它的安全,由我们自己的军队来守护;它的未来,由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开拓!税赋,可以谈。合作,可以谈。但必须在星陨城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必须建立在公平、合理、且充分承认我们自主建设之功、体恤我们现实艰难的基础之上。而不是凭着一纸来自远方的文书,就想将吸血管毫不留情地插入我们尚未愈合、仍在渗血的伤口!这,绝无可能!”

李文脸色微变,他没想到楚离如此强硬,几乎是将“自主”与“自立”的原则摆在了明面上,话语中对帝国和总督府的权威,缺乏应有的敬畏。他强自镇定,试图搬出更大的框架:“阁下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更恐引人误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星陨城纵然是自行建设,亦是在帝国疆域之内,岂能完全脱离帝国法度……”

“王土?王臣?”楚离轻轻一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讥诮与看透世情的冷然,“李参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在总督府的宴席上说吧。回去禀告总督大人。星陨城承认帝国之宗主权,也愿意在合理范围内,遵守帝国通行律法,履行与其地位和能力相匹配的义务。但星陨城有星陨城不容忽视的实际情况。今年的税赋,我们可以参照帝国《边地新垦优惠令》中最优惠的例则,缴纳一笔象征性的、固定额度的税款,以示对帝国体制的尊重与融入之诚意。至于详细的丁口田亩矿产核查,待三年后,城池彻底稳固,民生得到切实恢复,各项管理完善之后,再行商议不迟。”

他直接给出了最终方案,干净利落,堵死了李文继续纠缠、讨价还价的一切可能。定额税款,而且还是援引最优惠的边地条例,这笔钱与他来时总督私下期望的、能从这座看似拥有巨大潜力的新兴之城(尤其是那座昏黄水晶矿)身上榨取的大量财富和资源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天壤之别!

“这……这……”李文气得手指微微发抖,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八度,带着一丝气急败坏,“这恐怕难以向总督大人交代!定额税款,还是最优惠例则,这……这如何体现星陨城之价值与诚意?下官无法接受此等方案!”

“那就是李参事你需要考虑和解决的问题了。”楚离重新坐回座位,端起旁边一杯清澈的白水,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姿态悠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直接下达了逐客令,“巴顿,送李参事回驿馆休息。将我们方才议定的方案,形成正式文书,用印之后,交由李参事带回总督府复命。至于李参事是想在城内再‘参观考察’几日,体察我星陨新风,还是心系公务,即刻返程复命,皆悉听尊便。”

巴顿上前一步,铁塔般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面无表情地对李文做了一个不容拒绝的“请”的手势,声音硬邦邦如同金石交击:“李参事,请。”

李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中憋闷得几乎要炸开,一股屈辱感和无力感交织涌上心头。他知道,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眼前这位年轻的星辰骑士,其意志之坚定、思路之清晰、手段之老辣强硬,远超他出发前所有的预估和预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斥压回喉咙深处,僵硬地站起身,行了一个几乎变形的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既……既如此,下官……告退。阁下今日之意思,下官定会……一字不差,原原本本,禀明总督大人!”

看着李文带着几乎无法掩饰的怒气与挫败感,脚步略显踉跄地离去背影,巴顿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转向楚离,低声道:“大人,如此不留情面,强硬回绝,是否会让总督府那边……认为我们桀骜不驯,从而采取更激烈的手段?我们毕竟羽翼未丰……”

“巴顿,你要明白。”楚离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幅巨大的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星陨城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冷静,“在这种事关根本利益的博弈上,退让和示弱,只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下一次来的,就不是一个小小的、试图讨价还价的税务参事,而是更加苛刻无理的条件,甚至可能直接就是打着各种旗号的军队威慑了。我们必须在一开始,就在他们试图伸过来的触角上,狠狠敲上一棍,划下清晰而坚硬的红线。让他们明白,星陨城不是他们想象中可以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的软柿子。这位李参事回去后,添油加醋的汇报是必然的,那位素未谋面的总督大人会如何反应,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坚定地点在星陨城的位置,然后缓缓向西移动,带着一丝凝重的意味,落在代表西境总督府所在地——“磐石堡垒”霍亨瓦尔德城的区域。

“棋局,已经由他们执黑,落下了第一子。而我们,也已应子。”楚离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沉稳,“通知下去,内城核心防御工事的建设,尤其是领主府周边的暗堡与能量屏障,必须加快进度,日夜不停。城外巡逻范围,从即日起,再向外延伸二十里,设立更多隐蔽的观察哨。同时,以我的名义,给奥莉薇娅小姐去信,请她利用埃斯特拉达家族在西境的人脉与信息网,帮忙密切留意总督府的一切动向,尤其是军队调动与高级官员的往来信息。”

“是!大人!”巴顿凛然应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知,从这一刻起,星陨城才算真正踏入了西境这盘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权力棋局。

星陨城外,李文坐在返回驿馆的、有着总督府徽记的马车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一把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在午后阳光下,如同一头匍匐在荒原上的金属巨兽般、散发着冰冷与桀骜气息的雄城轮廓。这座城市,以及那个年轻得过分、却手段老辣的领主,都透着一股令他极度不安的、强烈的独立性与隐藏的锋芒。

“楚离……星陨城……”他放下车帘,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闭上眼,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挫败与一丝隐隐的恐惧,“西境这片看似沉寂的死水,怕是要因你这条过江猛龙,而掀起滔天巨浪了。这笔账,总督大人……还有总督大人身后的那些大人物,绝不会就这么算了。等着吧,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马车辘辘,带着一份充满对抗与蔑视意味的正式答复文书,以及一颗被彻底挫败、满怀怨气的探路石子,驶向了归途。而星陨城与西境总督府之间的第一次正式碰撞与较量,就此以一种毫不妥协的姿态拉开了序幕,预示着西境未来固有的权力格局与利益分配,必将因为这座新城的崛起,而迎来一场空前剧烈的震荡与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