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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北江,像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不凉不燥。阳光变得明亮而慷慨,照在皮肤上已有微微的灼意,但早晚的风里还残留着暮春的清凉。街边的槐树开花了,一串串米白色的小花挂满枝头,散发出甜腻到有些闷人的香气,混在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味道里,构成城市特有的初夏气息。

赵江河关于“老工业区改造与产业再造”的思路,经过一段时间小心翼翼的酝酿和内部小范围探讨,渐渐从模糊的概念,凝练成了几个初步的方向。战略发展部那位副处长带着两个年轻人,闷头做了不少案头工作,整理出北江市内三处最具代表性的闲置或低效工业地块的详细资料,包括历史沿革、产权现状、规划条件、周边产业基础等,还初步分析了各自可能的转型方向:一处靠近大学城,适合改造成产学研融合的科创社区;一处位于交通枢纽附近,可以考虑物流升级和先进制造配套;还有一处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工业遗存最完整,但问题也最复杂,被初步设想为“工业遗存保护性开发与都市文旅、创意产业结合”的试点。

赵江河仔细审阅着这些初步材料,心中的构想愈发清晰。这不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而是开始有了现实的土壤和初步的路径。他知道,要将想法真正落地,仅仅靠工投一家远远不够,必须撬动更多的资源和力量。

他决定先选择一个相对容易的切入点进行试探。那个靠近大学城的地块,面积适中,产权相对清晰(主要是市属一家已停产多年的纺织厂),转型方向与科技创新契合度高,容易引起各方共鸣,操作难度可能也相对较小。他让战略发展部围绕这个地块,先做一个更详细的《北江市xx纺织厂地块产业升级概念规划与投资设想》,不求尽善尽美,但要思路清晰,亮点突出,能让人看到切实可行的前景和多方共赢的可能性。

同时,他开始有意识地拓展外部联系。他通过以前在国资委和改革办积累的人脉,以“老朋友交流”、“请教问题”的名义,约见了市规划局的一位副局长、市发改委负责产业规划的处长、以及那块地所属区域的一位副区长。他不是以“北江工投副总”的身份去谈具体合作,而是以“对城市更新感兴趣的研究者”姿态,探讨老工业区转型的普遍难点、政策瓶颈和成功案例,并看似无意地提及工投正在关注这一领域,希望能发挥国有资本的引导作用。

这些非正式的接触,反馈是谨慎而积极的。大家都认可老工业区盘活的重要性,也感慨于实际操作中的种种困难——资金、规划、拆迁、产业导入、长效运营……几乎每一步都是难关。但对于北江工投这样有实力的省级平台愿意介入,都表示欢迎,认为“能增加成功的砝码”。那位副区长更是直言不讳:“赵总,你们要是真能牵头把纺织厂那块地盘活,那可是给我们区里解决一个大包袱,还带来了新产业、新税收,我们举双手支持,一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最好的服务!”

这些反馈给了赵江河初步的信心。他感觉土壤正在松动,种子有机会破土。

然而,就在他暗自推进这项新计划时,公司内部的静流之下,韩鹏那边的“水流”也并未停歇。

新能源项目搁置后,韩鹏明显沉寂了一段时间,但很快,赵江河就发现,他分管的投资一部、二部,报上来的“行业研究”、“项目接触”类文件不减反增,而且涉及的领域更加广泛和“前沿”:量子计算、脑机接口、太空经济、合成生物学……每一个听起来都足以让人热血沸腾,仿佛站在了人类科技树的顶端。这些报告的文笔也越发华丽,充满了“颠覆”、“范式革命”、“万亿蓝海”之类的词汇。

赵江河让秦朗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前沿研究”背后,常常伴随着与一些背景神秘、名称唬人的“国际咨询机构”、“顶级专家工作室”的合作,费用不菲,但产出的所谓“深度研究报告”或“独家项目渠道”,往往语焉不详,难辨真伪。财务部在审核相关费用时,曾提出过疑问,但都被韩鹏以“抢占认知高地、布局未来赛道”为由签字同意。

更让赵江河警觉的是,秦朗通过一些非正式渠道了解到,韩鹏近期与省里某家新成立的、背景深厚的民营投资集团接触频繁,双方似乎有意在某个“前沿科技基金”上进行合作。而那家民营投资集团的负责人,正是上次酒桌上极力劝酒、后来被赵江河以茶代酒挡回去的那位王总。

这一切都表明,韩鹏并未因一次受挫而收缩战线,反而在更广阔的领域和更灵活的层面加速布局。他似乎在编织一张更大的网,试图通过接触海量的“前沿项目”、绑定新的合作方,来巩固其“眼光超前、敢于布局”的形象,并可能在未来某个时机,用“项目集群”或“生态合作”的名义,绕过单一大项目的严格风控程序。

这是一种更系统、更隐蔽的“渗透”,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推动一两个具体项目,而是塑造公司在某些领域的整体投资策略和资源分配倾向,甚至影响公司与其他资本力量的合作关系。

赵江河感到了压力。他不能跟着韩鹏的节奏,去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风口”。他必须坚持自己的路径,用实实在在的、能够服务地方发展的项目,来证明另一种发展模式的可行性。他加快了纺织厂地块方案的细化工作,并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个“试点”尽快推上公司的正式议程。

就在这时,家庭生活的一件“小事”,让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舒缓,也带来了新的触动。

顾曼的孕期进入了相对稳定的第四个月,早孕反应减轻了许多,胃口渐渐好起来。一个周六的下午,阳光透过新家宽敞的阳台洒进来,她忽然兴致勃勃地提议:“江河,咱们去逛逛街吧?我想看看婴儿用品,也给你看看夏天的衣服。你那些衬衫领子都磨毛了。”

赵江河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和脸上泛着柔光的神采,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和愧疚。这段时间忙于工作,尤其是暗自推动新计划,对顾曼的陪伴确实少了。他放下手头正在看的材料,欣然答应:“好,今天听你的。”

他们没有去市中心那些高端商场,而是去了一个以品类齐全、价格亲民着称的大型母婴用品卖场。里面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的夫妻或带着孩子的老人,空气中飘荡着奶香、纸尿裤的淡淡气味和各种童言稚语。

顾曼挽着赵江河的胳膊,慢慢地逛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小小的衣服、柔软的抱被、造型可爱的奶瓶。她不时拿起一件,在身上比划一下,或者问问赵江河的意见。“这个小袜子好不好看?”“这个婴儿床的设计安全吗?”她的问题琐碎而具体,充满了对即将到来新生命的期待和仔细。

赵江河耐心地陪着,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中那块因工作而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这平淡温馨的场景悄悄融化。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在复杂职场上博弈的官员,更是一个即将承担起父亲责任的普通男人。这种角色的切换,让他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充实感。

在一个婴儿服装区,顾曼看中了一套淡蓝色的小连体衣,上面印着小小的星星月亮。她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柔软的布料,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江河,你说,宝宝会喜欢这个颜色吗?”

赵江河接过那套小衣服,它轻得几乎没有分量,却仿佛承载着千钧的希望。“会的,肯定喜欢。”他轻声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身影。

就在他们准备去付款时,旁边传来一对年轻父母的低声争吵。妻子埋怨丈夫不该买那么贵的进口奶粉,“家里压力多大你不知道?”丈夫则嘟囔着“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声音不大,却透露出经济压力下的焦躁和无奈。

赵江河和顾曼对视一眼,默默走开。但那个小小的插曲,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赵江河的心湖。他忽然想到,自己正在暗自推动的老工业区改造,不正是为了让更多像刚才那对年轻父母一样的普通家庭,能有一个更稳定、更有希望的生活环境吗?那些闲置的厂房,如果能变成新的工作机会、创业空间,或者像今天这样的、提供更多平价优质选择的商业设施,不就是实实在在的民生改善吗?

他的新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在工投内部开辟新路,也不仅仅是为了回应省里的要求,它最终指向的,是无数个像他和顾曼这样期待新生命的家庭,是无数个为生活奔波、渴望改善的普通人。这个认知,让他肩上的责任感和内心的动力,变得更加具体而坚实。

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顾曼有些累了,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赵江河开着车,目光扫过车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象。高楼大厦与低矮旧屋交错,繁华商圈与待开发地块并存。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北方城市,正在经历着缓慢而艰难的蜕变。而他和他的北江工投,或许可以成为这蜕变过程中,一个微小的推动者。

“曼曼,”他忽然开口,“等过段时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嗯?哪里?”顾曼睁开眼。

“一个老纺织厂,以后可能会变得很不一样的地方。”赵江河没有细说,但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憧憬。

顾曼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嗯”了一声,重新靠回座椅,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新生命的萌芽在腹中生长,而关于城市新生的构想,也在赵江河的心中悄然萌芽。这两股生命的力量,在这个初夏的傍晚,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给他疲惫的身心注入了一股新的、温柔的韧性。

他知道,前路依然挑战重重。韩鹏的“前沿渗透”不会停止,新计划的推动必然遇到各种预料不到的困难,家里也需要他投入更多精力。但此刻,手握方向盘,身旁是安睡的妻儿(未来的),心中装着那个或许能点亮一片旧厂区的微光,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责任、期待与温柔的力量。

车窗外,槐花的香气依旧浓郁,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属于赵江河的夏天,或许才刚刚开始。无论是工投大楼里的无声棋局,还是这座城市某个角落可能发生的改变,抑或是他即将迎来的人生新角色,都在这渐暖的夜色中,悄然孕育着新的可能与挑战。萌芽已生,接下来,便是努力让它迎着风雨,顽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