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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镇的秋阳带着灼人的温度,把演武场的黄土晒得滚烫。戚继光站在新筑的炮台上,手心里的冷汗却浸得火绳发潮。三个月前从京城运来的三门镇虏炮并排而立,炮身裹着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三团跃动的火焰。

“将军,风停了!” 亲兵赵虎的吼声里带着难掩的激动,他手里的测风旗垂在杆头,纹丝不动。这是最好的试炮时机,不会有横风干扰弹道。

戚继光点点头,指尖在炮身上轻轻摩挲。炮管比佛郎机炮长出近尺,管壁上的铁纹像老树的年轮,透着百炼钢特有的沉稳。他想起三个月前刘忠送来炮时说的话:“陛下说了,这炮要是炸了,他在文华殿为将士们祈福。” 那时他只当是玩笑,此刻却觉得这冰冷的铁器里,藏着京城来的暖意。

“装弹!” 他扬声下令,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三个经验最丰富的炮手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地往炮口填装铅弹。那铅弹比佛郎机炮的弹丸重了三成,圆滚滚的像颗黑铁球,被炮杵夯得严严实实。

“火药!” 戚继光又喊。这次用的是提纯过的颗粒火药,硫磺的气味比寻常火药更冲,闻着就让人心里发紧。赵虎亲自过秤,每一勺都精确到两,这是朱翊钧特意嘱咐的 ——“宁少勿多,先求稳再求远”。

火药填进药室的刹那,戚继光突然抬手:“等等。” 他走到炮后,弯腰查看炮架的角度。按安东尼奥画的图纸,仰角该是五度,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又让人垫了块铁片,把角度抬到了六度。“就按这个角度。” 他沉声道,“打远些,让蒙古人看看。”

演武场外围早已清场,士兵们都躲在百步外的土坡后,伸长脖子望着炮台。他们中有人见过佛郎机炮炸膛的惨状,此刻攥着刀鞘的手心里全是汗。赵虎数着人数,突然发现少了个年轻炮手:“狗剩呢?”

“在那儿!” 有人指着炮台侧面的草垛。那个十六岁的小兵正蹲在草垛后,偷偷往炮身上贴黄纸 —— 那是他从土地庙求来的平安符,上面还沾着香灰。

戚继光看见那黄纸,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没喝止。他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上战场,也偷偷在怀里揣过母亲求的护身符。这不是迷信,是士兵们给自己壮胆的法子。

“都躲远点!” 他挥挥手,亲自抓起火绳。火绳燃到尽头,火星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演武场,望向远处的靶标 —— 那是个用草捆扎的假人,立在两里地外的土坡上,比佛郎机炮的极限射程还远了三十步。

“轰 ——!”

第一声炮响震得大地都在抖。戚继光只觉得一股热浪从背后涌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他踉跄着扶住炮架,看见一道黑烟直冲云霄,铅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靶标后面的山坡上。

“中了吗?” 他吼着问,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赵虎早已骑着马冲了出去,马蹄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织成黄雾。

土坡后的士兵们炸了锅。有人说 “看着像过了靶标”,有人说 “怕还是差几步”,吵吵嚷嚷的像群麻雀。戚继光死死盯着赵虎远去的方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 这二十步的差距,是喜峰口三十条人命换来的教训,今天必须跨过去。

突然,远处传来赵虎的吼声,虽然模糊,却透着狂喜。他挥舞着手臂,在山坡上跑来跑去,像个疯了似的。戚继光心里一松,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旁边的炮手扶住。

“将军!过了!过了五十步!” 赵虎策马奔回来,马鞍上还挂着块带血的草皮 —— 那是炮弹炸飞的泥土,“落在三里外的老槐树下,把树干都炸断了!”

“五十步……” 戚继光喃喃重复着,突然放声大笑。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把抓过旁边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烈酒呛得他咳嗽不止,却把心里那股郁气全咳了出来。

“再来!” 他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把剩下两门都试试!”

第二门炮的引信点燃时,士兵们已经从土坡后涌了出来。他们忘了危险,举着刀枪欢呼着,看着铅弹再次越过靶标,落在更远的山谷里。狗剩那个小兵突然跪倒在地,对着京城的方向磕头,把额头磕得全是土:“陛下显灵了!陛下显灵了!”

第三门炮响时,连远处的城楼都传来了欢呼声。守城门的士兵们听见炮响,以为是蒙古人来了,正提心吊胆地搬石头堵门,听说是试新炮,索性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一个个看得眉飞色舞。

戚继光让人把靶标再往外挪五十步。这次他亲自校准角度,看着铅弹稳稳地落在靶标旁,才终于放下心来。他摸着发烫的炮管,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人舒服,像是在抚摸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将军,这炮比蒙古人的回回炮还远!” 赵虎兴奋地说,“以后他们再敢在城外耀武扬威,咱们直接轰他娘的!”

“说得好!” 戚继光拍拍他的肩膀,突然想起什么,“去,把那棵被炸断的老槐树锯一段回来,送进军械监。” 他要让张万石那些工匠看看,他们的心血没有白费。

夕阳西下时,试炮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蓟镇。百姓们提着刚蒸好的馒头往军营跑,非要塞给炮手们尝尝。有个白发老太太拉着戚继光的手,哭着说:“将军,俺儿子去年死在喜峰口,要是那时有这炮,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戚继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那个在炮战中被埋在砖石下的炮手,想起他母亲来收尸时哭断肝肠的样子。“大娘,” 他郑重地说,“有了这炮,以后不会再让孩子们白白送死了。”

回到帅帐时,天已经黑透了。戚继光让人点起十二盏油灯,把帅案照得如同白昼。他铺开宣纸,提笔写奏报,手还在不住地抖 —— 不是因为累,是因为激动。

“臣戚继光奏请陛下:镇虏炮试射成功,射程三里,远超蒙古回回炮……” 他写下试射的详细数据,又算上布防各关隘的数量,一笔一划都透着郑重。写到 “请求量产百门” 时,他犹豫了一下,又添了句 “若国库紧张,可先造五十门,布防喜峰口、古北关等要地”。

写完奏报,他又想起朱翊钧改良炮管时的坚持,想起刘忠说的 “陛下担着炸膛的风险也要试”,突然觉得这百门炮太少了。九边各镇都需要这样的利器,辽东的李成梁,宣府的杨镐,哪个不是盼着能压过敌人的炮火?

“再加五十门!” 他拿起笔,把 “百门” 改成 “一百五十门”,心里默念着:“陛下,臣知道这会让内库紧张,但为了九边安稳,只能向您求这个情了。”

奏报写好时,窗外已经泛起鱼肚白。戚继光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突然觉得眼睛发涩。他守蓟镇十五年,打了大小七十余仗,最清楚 “器不如人” 的憋屈。今天,他终于能挺直腰杆说一句:大明的炮,不比任何人差!

快马送奏报的那天,蓟镇的士兵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赵虎牵着最好的千里马,拍着马脖子说:“跑快点,让陛下早点看到好消息!” 炮手们把那截炸断的槐木装进行囊,说要让京城的人看看这炮的威力。

奏报送到东宫时,朱翊钧正在看军器监的月报。张万石在报上画了个炮的图样,旁边写着 “已按镇虏炮样式铸模二十个,只待陛下旨意便可开工”。小李子捧着奏报进来,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万岁爷,戚将军的奏报!大捷!”

朱翊钧展开奏报,目光落在 “远了足足五十步” 时,突然把月报往案上一拍,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三个月前刘忠哭丧着脸说 “怕是成不了”,想起张万石烫伤的手,想起安东尼奥画的漏斗形药室,只觉得这五十步的距离,比金榜题名还让人痛快。

“小李子,拿朱笔来!” 他喊道,指尖在 “请求量产百门” 上划过,看到被改成 “一百五十门” 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 这戚继光,还学会讨价还价了。

他蘸了朱砂,在奏报末尾重重写下两个字:“准奏。” 墨迹透过桑皮纸,在衬纸上洇出两个鲜红的印记,像两颗跳动的心脏。

“再传旨,” 朱翊钧放下笔,语气格外轻快,“让工部从速调拨铁料,军器监日夜赶工,务必在入冬前造出五十门,先送蓟镇。剩下的一百门,明年开春前送到辽东、宣府、大同,各关隘均分。”

小李子刚要走,又被他叫住:“赏!给张万石、刘忠还有那个葡萄牙技师,各赏银二十两!所有参与造炮的工匠,每人赏五两!”

“奴才遵旨!” 小李子乐得颠颠地跑了,靴底在金砖地上敲出欢快的响声。

朱翊钧拿起那份奏报,凑到鼻尖闻了闻。纸上仿佛还带着蓟镇的尘土味,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带着士兵们的汗味。他想起戚继光在奏报里写的 “有此炮,蒙古人再不敢近城墙半步”,突然觉得那些改良炮管的日夜,那些与工匠们的争论,都值了。

窗外的鸽子咕咕地叫着,落在毓庆宫的屋檐上。朱翊钧想起试炮那天,狗剩小兵往炮身上贴的平安符,想起那个白发老太太的眼泪,突然拿起笔,在奏报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太阳。

这太阳不仅要照亮蓟镇的城墙,还要照亮辽东的雪原,照亮宣府的烽火台,照亮九边每一处需要守护的土地。

而在蓟镇的炮台上,镇虏炮还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戚继光让人给炮身裹上厚布,防止夜里受潮。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蒙古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回回炮也会改良。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知道,京城有个少年天子,正和他们一起,在这条强军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有这份君臣同心的默契,有这镇虏炮的威力,再大的风雨,他们都能扛过去。

夜色渐深,帅帐的灯还亮着。戚继光对着那份准奏的抄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拿起笔,开始绘制新的布防图 —— 有了镇虏炮,那些原来的薄弱关隘,都能变成让敌人望而生畏的铁壁铜墙。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图上的炮位标记上,像撒了一层银霜。戚继光的笔尖在纸上滑动,画出一道又一道防线,每一道都连着京城的方向,连着那个少年天子的期盼。

他知道,属于大明的火器时代,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从蓟镇试炮的那个秋日开始,从那声震彻山谷的轰鸣开始,从君臣同心的那句 “准奏” 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