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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角楼刚敲过三更,骆思恭就裹着一身寒气闯进了东华门。他的飞鱼服上还沾着云南的红土,靴底嵌着山西煤矿的黑泥,腰间的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刚从血海里捞出来的。

“东西带来了?” 朱翊钧在暖阁里来回踱步,明黄色的龙袍扫过满地的炭灰,留下蜿蜒的痕迹。案上的铜炉已经熄了,只有几颗火星还在灰烬里苟延残喘,映着他眼底的焦灼。

骆思恭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动作快得像在传递军情。“陛下,这是云南、山西、湖广三地的矿场密报,还有…… 还有宋郎中画的矿脉图。”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查的时候差点被云南的刘太监发现,弟兄们折了三个。”

朱翊钧的指尖触到油布包时,还能感觉到里面纸张的粗糙。他用银刀挑开结,密报散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血腥与煤烟的气息扑面而来,比殿外的寒风更刺骨。

“云南铜矿,监工太监刘承宗,将纯度九成的上等铜私贩给佛郎机商人,每斤作价五钱,月入约三千两。缴国库者皆为三成杂质的次等铜,却报‘足额上缴’……” 朱翊钧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咬碎在齿间。他想起兵部的奏报,说云南军器局的火炮总炸膛,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 用次等铜铸炮,跟拿百姓的命开玩笑有什么两样?

密报上还粘着片铜屑,朱翊钧捏起放在烛火下,只见铜屑在火焰中泛着浑浊的光,连火星都带着灰黑色。“佛郎机商人?” 他突然想起去年广东巡抚送来的贡品,那尊西洋火炮锃亮如新,炮身上刻着的花纹里,似乎就藏着云南铜矿的印记。

骆思恭的头埋得更低了:“是澳门来的商人,每次交易都在深夜的澜沧江边,用葡萄牙银币结算。刘太监的干儿子在江边开了家客栈,表面上卖茶,实则是交易据点。”

朱翊钧抓起案上的狼毫,在密报旁批注:“佛郎机银币,查流向。” 墨汁滴在纸上,晕开的痕迹像滩凝固的血。他想起账册里 “云南银矿报十万,实际能收十五万” 的记录,原来这差额里,还有西洋人的份。

翻到山西煤矿那页时,朱翊钧的手指猛地攥紧,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山西大同煤矿,矿工二百三十七人,皆为流民所迫,无月钱,日给窝头两个。三个月内累死、砸死者共三十七人,监工太监王直报‘时疫病死’,抚恤金十二两,全被其克扣……”

密报里还夹着张画,是宋应星的笔迹 —— 一个矿工被压在坍塌的煤堆下,只露出只攥着窝头的手,旁边的监工正用鞭子抽打其他矿工,逼他们继续下井。画的角落写着:“煤黑子不如狗,监工视人命如草芥。”

“十二两。” 朱翊钧低声重复着,指尖在 “十二两” 上反复摩挲,仿佛要把这数字刻进骨头里。他想起太医院的诊金,太医给贵妇人看次头疼脑热,就能得二十两;而这三十七条人命,在王直眼里,竟连半副药钱都不值。

“这些矿工的家人呢?” 他突然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多是流民,无家可归。” 骆思恭的声音艰涩,“有个叫狗剩的少年,爹被砸死了,他想去告状,结果被王直的人打断了腿,扔在乱葬岗,不知死活。”

朱翊钧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烛台被震得摇晃,烛火贴着他的脸颊掠过,烫得皮肤发麻。“岂有此理!” 他低吼着,明黄色的龙袍在颤抖中鼓起,像只愤怒的鹰,“冯保知道这些事吗?”

骆思恭沉默了。他知道这话问得多余 —— 刘承宗是冯保的远房表侄,王直是冯保奶妈的儿子,这些矿场太监的任命,哪一个离得开司礼监的批红?

暖阁里的寂静像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朱翊钧走到窗边,推开条缝隙。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却冻不灭心里的火气。他想起冯保前几日的保证,说 “定让他们把私吞的银子吐出来”,现在看来,那不过是敷衍的空话。

“万岁爷,天凉,别冻着。” 小李子端着新烧的炭火进来,看见案上的密报,吓得手一抖,铜盆差点脱手。他在宫里听老太监说过,山西的煤矿是 “人间地狱”,进去的矿工十有八九活不过一年,却没想到惨到这个地步。

朱翊钧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冰:“小李子,你说冯保知道这些事吗?”

小李子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铜盆发出哐当的响声:“万岁爷…… 奴才…… 奴才听说,不少矿场太监,都是冯公公的人。” 他想起去年冯保过寿,刘承宗送来的那尊纯金佛,足有三尺高,当时还被宫里的太监们传为美谈。

朱翊钧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尊摆在供桌上的金佛上。佛的嘴角挂着慈悲的笑,鎏金的衣袍在烛光下闪着刺眼的光。他突然觉得这笑容无比讽刺 —— 用矿工的血和命换来的金佛,供奉的到底是慈悲,还是贪婪?

“知道了。” 他淡淡地说,走到案前,将密报一页页撕下来,仔细地贴在账册里。云南的铜屑、山西的煤渣、湖广的铁矿标本,都被他分门别类地夹在对应的页码里,像在制作一本沾满血泪的证据簿。

当贴到 “私吞三成” 的批注时,朱翊钧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自己半年前写下的字迹,突然觉得那 “三成” 两个字像在嘲笑他的天真。这些太监的贪婪,哪里是三成就能满足的?他们要的,是把整个矿场都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把矿工的骨头都榨出油来。

“宋应星说,整顿后每年能多收五十万两。” 朱翊钧对着账册自语,指尖在 “五十万两” 上轻轻敲击,“可这五十万两背后,是多少条人命?”

小李子不敢接话,只是默默地给炭盆添了块新炭。他看见陛下的侧脸在烛光下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那眼神里的东西,比山西的煤矿还要深不见底。

朱翊钧将账册重新放进紫檀木盒,锁锁时用了十足的力气,铜锁发出 “咔哒” 一声脆响,像是在给这场无声的审判落下帷幕。“时机未到。” 他对着木盒轻声说,像是在告诫自己,也像是在安抚那些账册里的冤魂。

他知道现在不能动冯保。张居正的新政还在关键期,冯保是宫里的支柱,若是此时掀起风波,只会让朝堂更加动荡。但他也知道,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这些血债,迟早要有人来偿。

“骆思恭,” 朱翊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继续查,把所有矿场太监的底细都摸清楚,尤其是他们和冯保的关系。记住,动静要小,不能打草惊蛇。”

骆思恭躬身领命,看着陛下将紫檀木盒放进暗格,动作沉稳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他突然觉得,这东宫的暗格里藏着的,不仅是账册和密报,更是一颗正在酝酿雷霆的心。

第二天早朝,冯保像往常一样站在御座旁,手里捧着司礼监的文书,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当户部奏报 “云南铜矿上缴足额” 时,他还特意上前一步,柔声对朱翊钧说:“陛下看,老奴说了,这些奴才不敢造次。”

朱翊钧看着他花白的鬓角,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精明,突然想起密报里那尊金佛。他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冯伴伴办事,朕自然放心。”

退朝后,冯保忧心忡忡地来到东宫,手里捧着盒刚贡的燕窝:“万岁爷,老奴听说您昨夜没睡好?这燕窝是暹罗国新来的,补身子。” 他的目光在御案上扫过,没发现任何异常,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 —— 骆思恭那几个锦衣卫的动向,他还是收到了些风声。

朱翊钧接过燕窝,放在一边:“冯伴伴有心了。对了,云南的刘太监,听说办事挺得力?”

冯保的心突地一跳,脸上却依旧堆着笑:“那是自然,刘承宗虽是老奴的远亲,却最是忠心,矿税从不敢少缴一分。”

“是吗?” 朱翊钧拿起案上的《论语》,漫不经心地翻着,“朕听说佛郎机的火炮很厉害,冯伴伴见过吗?”

冯保的笑容僵在脸上,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老奴…… 老奴未曾见过。”

“有空可以去看看。” 朱翊钧合上书,目光落在冯保身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听说用云南的铜铸的炮,格外响。”

冯保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告退。走出东宫时,他感觉后背的衣袍已经湿透,寒风一吹,冻得骨头缝都疼。他知道,陛下这是在敲打他,那些矿场的猫腻,怕是已经露了馅。

暖阁里,朱翊钧看着冯保狼狈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走到暗格前,再次打开紫檀木盒,从里面抽出宋应星画的矿脉图。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新矿点,像一颗颗等待发掘的明珠。

“五十万两,五万边军。” 他对着地图轻声说,指尖从云南划过山西,最后落在辽东,“等朕有了足够的兵,足够的炮,看谁还敢把矿工的命不当命。”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整个紫禁城裹进一片苍茫。朱翊钧将矿脉图折好,藏进龙袍的夹层里。他知道,收回矿税权的那一天不会太远,而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罪恶,终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小李子看着陛下站在窗前的背影,突然觉得那身影比宫墙还要挺拔。他想起昨夜那些触目惊心的密报,想起陛下锁盒时的决绝,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那一天早些到来,但愿那些在矿场里受苦的百姓,能早日见到天日。

而朱翊钧望着漫天飞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等,等到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将这些吸血的蛀虫连根拔起,将那些被掠夺的财富,还给真正创造它们的人。这或许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但他有的是。

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他的肩上扛着的,不仅是账本上的数字,更是万千百姓的生死。他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那些在黑暗中死去的冤魂,白白牺牲。

一场关于矿税权的无声较量,已经在风雪中悄然升级。而朱翊钧知道,自己已经握紧了刀柄,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雷霆出击,斩断那些缠绕在大明命脉上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