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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的晨雾还没散尽,张四维的狼毫笔已在奏稿上落下最后一笔。“减免江南赋税” 六个字写得铁画银钩,墨迹未干时,他便抓起朱笔在旁边添上 “票拟:准”,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漕运账册哗哗作响。

书吏捧着砚台的手微微发颤:“大人,按轮值规矩,这道旨意该与申大人商议后再票拟……”

“商议?” 张四维将笔重重拍在笔山上,墨汁溅到他花白的胡须上,“申时行眼里只有张居正的旧法,跟他商议,只会驳回!你以为江南士绅的联名信是白递的?徐老先生在苏州府的田产今年歉收,这道旨意下去,才是安抚人心的正道!”

他望着窗外初升的日头,官袍下的手暗暗攥紧。轮值制度推行满月,他总被申时行掣肘,漕运改革要商量,军饷调拨要通气,连裁汰个驿卒都要互相核查 —— 再这样下去,他这个次辅岂不成了申时行的陪衬?这道减免赋税的旨意,既是给江南士绅送人情,更是要让满朝文武看看,他张四维仍有独断的魄力。

“快,把旨意送司礼监用印!” 张四维将奏稿卷成筒,塞进内侍手里,“就说紧急要务,耽误了时辰,你我都担待不起!”

内侍捧着奏稿匆匆离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发颤。昨夜徐阶的门生偷偷递来消息,说江南士绅愿捐二十万两助修皇陵,只要朝廷肯减免三成赋税 —— 这笔银子既能填补国库亏空,又能拉拢士绅,简直是天赐良机。至于轮值制度…… 不过是皇帝嘴上说说的规矩,真要办成了大事,陛下总不至于怪罪。

司礼监的张宏看到奏稿时,正用银签挑着灯花。他捏着那道 “减免江南赋税” 的票拟,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道旨意,申大人知道吗?”

内侍支支吾吾:“张大人说…… 说不必惊动申大人。”

张宏的手指在 “票拟:准” 三个字上敲了敲,泛黄的指甲盖下透出青黑的血管。他伺候过嘉靖、隆庆两朝,见多了阁臣争权的把戏,只是没想到张四维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破规矩 —— 昨日御书房还传出话,说陛下翻着漕运奏稿笑,说 “轮值制度就是要让他们互相盯着”。

“先压着。” 张宏将奏稿塞进袖中,“等我去御书房问问再说。”

御书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缠在梁上打旋。朱翊钧翻着《边镇图志》,指尖在辽东都司的疆域上划过,那里的山脉用朱砂描得鲜红,像极了战场上未干的血。小李子捧着刚沏的雨前龙井进来,见陛下看得入神,刚要退出去,却被张宏的影子挡在了门口。

“万岁爷,文渊阁递了票拟。” 张宏躬身时,袖中的奏稿硌得肋骨生疼。

朱翊钧头也没抬:“是漕运的事?”

“是…… 是减免江南赋税的旨意。” 张宏的声音越来越低,“是张次辅单独票拟的,申大人那边…… 还不知道。”

书页翻动的声音突然停了。朱翊钧的目光从图志上移开,落在张宏手里的奏稿上,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纸页上,“减免江南赋税” 六个字刺得人眼慌。他想起三日前的户部奏报,说江南盐商欠税已达十五万两,此刻却要减免赋税 —— 张四维的算盘,打得未免太响。

“念。” 朱翊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却在图志上的 “抚顺关” 三个字上重重按了按。

张宏展开奏稿,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江南诸府,今夏多雨,田禾歉收,拟减免三成赋税,以安民心……”

“安民心?” 朱翊钧冷笑一声,接过奏稿时,指腹在 “票拟:准” 上捻了捻,墨迹沾在皮肤上,像块洗不掉的污渍,“是安江南士绅的心吧。”

他拿起朱笔,在奏稿边缘写下一行小字,笔尖划破纸页的声响格外刺耳:“轮值制度,是让你们互相商量,不是让你们各搞一套。”

张宏偷瞄那行字,笔锋凌厉如刀,却没半句斥责的话,心里反倒更慌了 —— 陛下动怒时往往会骂 “混账东西”,这般平静,才是真的动了气。

“退回去。” 朱翊钧将奏稿扔回张宏怀里,目光重新落回《边镇图志》,“告诉张四维,让他自己琢磨。”

张宏捧着奏稿退出御书房时,正撞见申时行匆匆赶来。这位张居正的门生手里攥着江南税银的账册,帽翅歪在一边,显然是刚从户部过来。“张公公,看到江南赋税的票拟了吗?”

张宏叹了口气,将奏稿递过去:“你自己看吧。陛下已经退回去了。”

申时行展开奏稿,看到 “减免三成赋税” 时,脸色瞬间涨红,再看到陛下那行朱批,指尖猛地攥紧 —— 他就知道张四维憋着坏!昨日还在朝堂上争论江南商税该不该追缴,今日就敢瞒着他票拟减免赋税,这是明摆着要拉拢士绅,架空他这个轮值的辅臣!

“我去文渊阁!” 申时行转身就走,账册在袖中打得噼啪响。

“别去了。” 张宏拉住他,“陛下的意思,是让张次辅自己去请罪。”

文渊阁的滴漏刚过未时,张四维就收到了退回的奏稿。看到那行朱批时,他手里的茶盏 “哐当” 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起的茶水打湿了官袍下摆。他原以为最多挨顿骂,没想到皇帝竟用这种方式敲打他 —— 那行字轻飘飘的,却像道枷锁,要把他擅权的心思钉在耻辱柱上。

“备轿!去御书房!” 张四维扯着官袍往外走,靴底踩在碎瓷片上,竟没觉出疼。

暮色漫进御书房时,朱翊钧还在看《边镇图志》。张四维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官袍下摆的茶渍洇成了深色的云,像他此刻的心境。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炉底的轻响,陛下翻书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他的脊梁骨上。

“知道错了?” 朱翊钧终于开口,目光仍停在图志上,那里的 “宁远卫” 被朱砂圈了又圈。

“臣…… 臣不该单独票拟,坏了轮值规矩。” 张四维的额头抵在砖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规矩?” 朱翊钧合上图志,目光如利剑般射过来,“张先生刚走,你就忘了考成法?当年刘台因私怨弹劾首辅,被按律处置;如今你因私谊破朕的规矩,是不是觉得,没人能管得了你了?”

张四维的汗瞬间湿透了官袍,顺着脊背往下淌,在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想起十年前张居正处置刘台时的狠厉,那时总觉得是权臣跋扈,如今才明白,任何朝代的皇权,都容不得半点挑衅 —— 考成法管的是官吏懈怠,轮值制度防的是阁臣专权,说到底,都是为了让权力牢牢握在皇帝手里。

“臣不敢!” 张四维的膝盖在砖上蹭出细碎的响,“臣只是见江南士绅困苦,一时糊涂……”

“困苦?” 朱翊钧拿起户部的账册,扔到他面前,“徐阶在苏州府有田三千亩,去年瞒报赋税五千两;他的门生在松江府开当铺,欠税两万两 —— 这些人,需要你减免赋税来救济?”

账册摊开的页面上,密密麻麻记着江南士绅的欠税清单,徐阶的名字被红笔圈在最上面,旁边还注着 “本月捐皇陵银五万两”。

张四维的脸瞬间褪成纸色。他没想到皇帝连这些都知道,更没想到自己私下与徐阶门生的往来,早已落在锦衣卫眼里 —— 骆思恭的人,怕是早就盯着江南的动静了。

“臣…… 臣罪该万死!” 他终于明白,皇帝推行轮值制度,不是能力不足,也不是怕他们争吵,而是故意让他们互相掣肘,谁也不能独大,从而把所有权力都攥在掌心。张居正用铁腕掌控内阁,陛下却用制衡之术,让阁臣们在争执中慢慢失去决策权,最后只能沦为皇权的执行工具。

朱翊钧看着他瘫在地上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要的不是张四维的认罪,是让所有人都明白 —— 这朝堂的规矩,只能由他定;这天下的权力,只能由他掌。

“起来吧。” 朱翊钧的声音缓和了些,“念在你是老臣,这次就不罚了。”

张四维愣了愣,抬头时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但江南赋税的事,” 朱翊钧拿起奏稿,在 “三成” 上划了道斜线,“改成减免一成,只限自耕农,士绅与富商不在此列。”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道旨意,你去跟申时行商量着拟,明日再递上来。”

张四维连连叩首,退出御书房时,夜露已打湿了官帽。他回头望了眼御书房的灯火,那里的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金色的网,像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将所有试图越界的权力,都牢牢罩在其中。

殿内,小李子收拾着散落的账册,忍不住道:“万岁爷,就这么饶了张次辅?”

朱翊钧翻着《边镇图志》,指尖在 “山海关” 上轻轻点了点:“罚他容易,让他记住规矩难。” 他要的不是杀鸡儆猴,是让每个阁臣都在心里刻上四个字 —— 皇权至上。

月光漫进御书房时,朱翊钧拿起那道被退回的奏稿,看着上面自己写的那行小字,忽然笑了。张居正的时代,内阁是雷霆万钧的战车;他的时代,内阁该是温顺听话的耕牛。轮值制度就是那副牛轭,套着张四维的锐,也套着申时行的稳,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顺着他指的方向走。

远处的钟鼓楼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朱翊钧合上《边镇图志》,目光望向窗外的星空。那里的北斗七星正指着北方,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 掌控方向,却藏起锋芒。属于他的皇权,不必靠铁腕彰显,只需在这一次次的制衡与敲打中,慢慢浸透整个朝堂,让所有人都明白,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而那道被修改的江南赋税旨意,不过是皇权威严的冰山一角。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规矩要立,更多的平衡要找,但朱翊钧不急。因为他知道,属于万历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而这朝堂的每一寸土地,终将只听他一人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