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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时节的紫禁城,檐角的铜铃在热风里摇晃,将御书房的檀香吹得漫过回廊。王国光捧着新拟的官员考核条例跪在左侧,孔雀补子上的白鹇羽毛被汗水浸得发亮;张学颜攥着江南盐税的账册跪在右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账册边缘的

二字被反复摩挲,墨迹已有些模糊。

朱翊钧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处。那里摊着份锦衣卫密报,上面用朱砂画着两条交错的曲线 —— 红线代表吏部提拔的官员,蓝线代表户部举荐的人选,在中立派官员的名字处,两条线都温顺地拐了弯,再没有从前的针锋相对。

王尚书觉得,扬州知府的位置该给谁?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像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王国光叩首道:臣以为,应天府通判刘显可担此任。此人在应天清查积案三百余起,百姓称他

刘青天

他特意加重了 百姓称 三个字,避开了刘显曾是张居正门生的旧事。

张学颜立刻接话:刘显虽有清名,却不懂盐税。扬州是江南盐运枢纽,臣举荐两淮盐运司同知周瑞,此人去年为朝廷增收盐税十二万两。 周瑞是张四维的远房表亲,这话却被他说得滴水不漏。

朱翊钧拿起案上的密报,指尖点在 刘显曾弹劾周瑞纵容盐商走私 的记录上:你们说的这两个人,一个弹劾过另一个,一个是旧党门生,一个是新派亲信。朕要是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去扬州,另一个会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两人的额头同时抵在金砖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王国光想起上个月,自己的门生在常州知府任上被户部刁难,税银迟迟不到位;张学颜也记起,周瑞曾抱怨吏部故意压着他的考核评语,让他三年未得升迁。这些派系间的小动作,原来皇帝都看在眼里。

臣... 臣不敢。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朱翊钧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堆在案角的六部公文。最上面的河道司奏报写着 黄河堤坝需银五十万两,旁边的兵部文书标注 蓟镇军饷缺口三十万,而户部的账册显示 国库现存白银六十二万两—— 这些关乎江山社稷的数字,远比派系争斗重要得多。

你们是替朕管六部,不是替派系争长短。 皇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目光像两把钝刀,慢慢割开两人固守的派系壁垒,税赋、吏治、边防,哪一样都比你们的派系之争重要。再让朕看到你们因为派系打压好人、包庇坏人,就别怪朕不客气。

王国光的肩膀猛地一颤。他想起三年前,自己为了给张居正旧部腾位置,故意罢黜了一个清廉的 倒张派 知县,这事他以为做得隐秘,此刻却觉得皇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光,直直射向那桩陈年旧案。

张学颜的后背也被冷汗浸透。周瑞纵容盐商走私的事,他早就知道,却因为 自家人 的缘故压了下来,如今听皇帝提起 包庇坏人,膝盖在金砖上控制不住地发颤。

臣等遵旨! 两人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地上的闷响,惊得殿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空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朱翊钧看着他们认罪的模样,忽然想起申时行昨日说的 水至清则无鱼。他要的不是让六部变成一潭死水,而是让派系之争在规矩的框架内进行,就像河道里的礁石,既能分流,又不能阻碍行船。

扬州知府的位置, 皇帝重新坐下,拿起朱笔在密报上圈出个名字,就让海瑞兼任。他在苏州刚扳倒李诚,正好趁势清查扬州的盐务。

王国光和张学颜同时抬头,眼里满是震惊。让一个中立派的苏州知府兼任扬州知府,这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要让中立派成为两派之间的缓冲带。

海大人不懂盐务... 张学颜下意识地反驳,话刚出口就被皇帝打断。

潘季驯以前也不懂治河,戚继光早年也不是总兵。 朱翊钧放下朱笔,目光扫过两人,朕给你们三天时间,把扬州的盐税账目、积案卷宗都整理好,送到海瑞手上。谁敢藏私,休怪朕翻脸。

两人再不敢多言,躬身退出御书房时,衣袍的下摆都沾着尘土。走到东华门的拐角处,王国光忽然停下脚步:张大人,陛下这是给咱们留了条活路。

张学颜望着宫墙深处的琉璃瓦,长叹一声:是啊,再闹下去,下一个被罢黜的,就是你我了。 他想起去年被罢黜的礼部尚书,就是因为太过偏袒新派,被皇帝借着 祭祀失仪 的由头赶下了台。

三日后,海瑞在苏州府衙收到了来自吏部和户部的公文。王国光送来的考核记录详细到每个扬州官员的生辰籍贯,张学颜附上的盐税账册连 某盐商欠税三钱 都记得清清楚楚。海知府捧着这些卷宗,粗糙的手指抚过上面的官印,忽然对下属说:看来,京城的风向真的变了。

消息传到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们发现,王尚书在审批官员时,开始主动询问 此人有没有被户部弹劾过;户部的书吏们也察觉到,张尚书核对税银时,会特意标注 此笔款项涉及吏部举荐的官员。两派的官员在朝堂上还是会争论,却再没见过有人摔茶杯、拍桌子,连说话的声音都温和了许多。

朱翊钧看着骆思恭送来的密报,上面写着 王国光与张学颜在户部衙门商议黄河赈灾款,历时一个时辰,未发生争执。他笑着对小李子说:你看,只要他们心里装着事,就没空吵架了。

六月初,黄河突发洪灾,潘季驯的加急奏报送到御前时,国库的存银刚好够赈灾和军饷。朱翊钧召来王国光和张学颜,让他们各提一个筹款方案。

王国光提议 暂借江南盐商半年税银,张学颜则建议 动用内库盈余。两人争论了半个时辰,却没提一句

新派 ,最后达成共识:先借盐商税银,内库盈余作为备用。

朱翊钧在方案上批了 ,忽然对他们说:这才是六部该有的样子。有分歧不怕,怕的是为了分歧而忘了该做什么。

两人躬身领旨时,眼里都带着释然。王国光想起自己刚入仕时,老师告诉他 为官如治水,堵不如疏;张学颜也记起父亲说的 户部管钱,要像管家里的米缸,既不能浪费,也不能饿着家人。这些朴素的道理,竟在皇帝的敲打后,才真正刻进心里。

秋分时,戚继光的捷报传到京城 —— 蓟镇军击退蒙古部落,缴获牛羊数千头。奏报里特意提到 户部及时拨付的军饷起了关键作用,张学颜看到这句,难得地对身边的下属说:王尚书推荐的粮官,确实会办事。

王国光在吏部看到捷报,也笑着对同僚说:张尚书拨军饷时,倒是没卡脖子。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春雨润物般改变着六部的风气。官员们在议事时,开始说 这事该怎么办,而不是 我们派该怎么办;写奏报时,会先列数据,再提建议,而不是先扣帽子,再找理由。

朱翊钧在御花园举办秋宴,邀请了六部尚书和新提拔的中立派官员。潘季驯说起黄河堤坝的进展,海瑞汇报苏州的税赋增长,戚继光描述蓟镇的防务,宋应星展示新发明的织布机,钱谦益吟诵新编的礼赞。

王国光和张学颜坐在末席,听着这些与派系无关的政绩,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争斗像场笑话。当海瑞举杯向他们敬酒,说 多谢二位大人支持苏州的税赋改革 时,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敬了。

宴罢,朱翊钧独自站在角楼上,望着万家灯火的京城。远处的六部衙门还亮着灯,吏部的灯笼和户部的旗幡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两个不再争吵的老友。

他知道,让六部真正同心同德很难,但只要他们明白 替朕管六部 的分量,只要他们做事前先想 陛下会怎么看,而不是 派系会怎么受益,这大明的机器就能顺畅运转。就像此刻天边的星辰,各自闪烁,却共同照亮着夜空。

御书房的烛火亮到深夜,朱翊钧在新拟的《六部议事章程》上批了 颁布施行。章程里规定 凡涉及国计民生的大事,需六部会同中立派官员共同商议,最后一条写着 派系之争不得影响公务,违者严惩。

笔尖的朱砂落在纸上,像颗小小的火种,在这深沉的夜色里,点燃了属于制衡与协作的希望。而窗外的月光下,王国光和张学颜的府邸也亮着灯,他们或许还在核对公文,或许在思考明日的议事,但无论做什么,心里都清楚 —— 他们首先是大明的官员,然后,才是某个派系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