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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消散在晨光中。朱翊钧望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袭明黄色的宫装在回廊里晃动,像片被风吹动的秋叶。昨夜的对话还在耳畔回响,母亲那句 你看着办吧,别太苛责就行,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带着叹息的退让。他知道,这份退让背后,是李家百年宗族的颜面,是姑侄间数十年的情分,更是母亲作为太后,在国法与亲情间做出的艰难抉择。

回到御书房时,案头的科场卷宗已被小李子重新整理好。最上面那本摊开着,正是李嵩的供词,收张家五千两,许其前十名 的字迹被朱笔圈出,墨色在桑皮纸上晕开,像朵丑陋的墨花。朱翊钧拿起卷宗,指尖划过 二十三名买题考生 的名单,其中三个名字旁标注着 李氏亲族,笔画凌厉得几乎要划破纸页 —— 这些人,靠着太后的荫庇,靠着银子,就要夺走寒门子弟十年寒窗换来的前程,这不是舞弊,是明火执仗的抢劫。

陛下,内阁大学士们在殿外候着。 小李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朱翊钧合上卷宗,深吸一口气:让他们进来。

张四维和申时行走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显然都已听说了慈宁宫的事。张四维的烟袋锅在袖中摩挲,申时行的手指则捻着胡须,谁都没有先开口 —— 李嵩是太后表兄,这案子的裁决,往轻了说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往重了说,怕是会让皇帝背上

的名声。

两位先生看过卷宗了? 朱翊钧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喜怒。

张四维躬身道:看过了。李嵩罪证确凿,按律当斩。只是...... 他顿了顿,烟袋锅在案头磕出轻响,太后那边......

太后已有懿旨,按国法处置。 朱翊钧打断他,将案头的《大明律》推过去,科场舞弊,太祖定下的规矩是

斩立决,家产抄没 。朕若真按律行事,李嵩此刻已身首异处。

申时行目光微动:陛下的意思是......

科举若不清,朝堂就会被庸才、贪官塞满,新政如何推行?江山如何稳固? 朱翊钧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像砸在金砖上,震得人耳膜发颤,但朕也念及太后的情面,李嵩罪虽当死,朕给他留条活路。

他拿起朱笔,在李嵩的名字旁写下 流放三千里,永不回京,笔尖在 永不回京 四字上停留片刻,墨色深了几分。其余涉案考官,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买题的考生,取消资格,终身不得应试。

张四维看着那道朱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流放三千里,对养尊处优的李嵩而言,与死相差无几,既维护了国法,又给了太后台阶,这般处置,算得上两全。陛下圣明。 他躬身应道,烟袋锅里的烟草不知何时已熄灭。

申时行却想得更深:陛下,光处置人还不够。科场舞弊屡禁不止,根子在于监管不严。若不从制度上改,日后难免再出李嵩之流。

朱翊钧点头:申先生说得是。传朕旨意,从今往后,乡试、会试全程由锦衣卫监场,从命题到誊抄,每个环节都要有缇骑看守。

命题环节...... 张四维有些迟疑,历来是主考官与翰林院共同拟定,锦衣卫介入,怕是......

就由朕亲定。 朱翊钧语气坚决,乡试前七日,朕会拟定三道考题,密封后由锦衣卫直接送往贡院,拆封时需主考官、监场缇骑、地方巡抚三方在场,缺一不可。

这话让两位阁老都吃了一惊。皇帝亲定考题,还要锦衣卫全程监场,这般严密的流程,别说舞弊,怕是连夹带小抄都难。申时行抚掌道:陛下此举,可保科场百年清明!

旨意拟定后,朱翊钧让人将副本送往慈宁宫。李太后看着 流放三千里 的字样,指尖在 永不回京 上抖了抖,最终只是让宫女取来一串佛珠,默默数着。贴身宫女想劝,却被她摆手制止:这是国法,也是他的命。

消息传到诏狱时,李嵩正对着墙壁发呆。狱卒送来旨意,他看了三遍,突然瘫坐在地,发出嗬嗬的笑声,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流放三千里...... 永不回京...... 他喃喃自语,忽然抓住狱卒的手,我要见太后!我是太后的表兄!

狱卒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鄙夷:李大人,您就省省吧。陛下能留您一命,已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再闹,怕是连这三千里都走不成了。

李嵩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变成痛哭。他想起自己中举时的风光,想起在主考官衙署里数银票的得意,想起那些寒门举子看他时敬畏的眼神,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悔意像毒蛇似的啃噬着他的心。

京城的大街小巷,这道旨意成了最热闹的谈资。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把案子编成了新段子,说 李太后大义灭亲,万历帝铁面无私,听得茶客们拍案叫好。有个曾因舞弊落榜的老举子,听到消息后,跑到贡院门口烧了三炷香,哭着说 苍天有眼。

顺天府贡院外,刘大器正收拾包袱准备回乡。听到旨意,他愣在原地,随即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揖。旁边的举子拍着他的肩:刘兄,明年再来吧!有陛下这道旨意,咱们寒门子弟总算有盼头了!

刘大器点点头,眼里的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摸出怀里那份被驳回的答卷,上面的墨迹虽已干,却仿佛还带着温度。他决定不回乡了,就在京城找个抄书的活计,等明年乡试 —— 他相信,明年的科场,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锦衣卫接到监场的旨意时,骆思恭正在训练缇骑。他将新制的 监场令牌 分发下去,令牌上刻着 奉旨监场,严查舞弊 八个字,背面是锦衣卫的银印。都给我记好了。 他声音洪亮,从命题到放榜,哪怕是只苍蝇飞过贡院,都得看清楚是公是母!

缇骑们齐声应是,手里的绣春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们都知道,这道差事,是陛下对锦衣卫的信任,更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交代。

翰林院的编修们则炸开了锅。以往拟定考题是他们的特权,如今要由皇帝亲定,还要锦衣卫监场,不少人觉得失了面子。有个老编修嘀咕:陛下这是信不过我们?

旁边的年轻编修却笑道:李嵩的事在前,谁还敢信?再说,陛下亲定考题,定能选出真正的人才,总比让那些纨绔子弟靠着银子混进来强。

这话传到朱翊钧耳朵里时,他正在给两位皇子讲《论语》。朱常洛指着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的句子,问道:父皇,这就是您处置科场案的道理吗?

朱翊钧摸了摸他的头:是。把正直的人提拔起来,把奸邪的人赶走,百姓才会信服。科场若是藏污纳垢,正直的读书人就会寒心,国家也就没了根基。

朱常洵在旁边画着贡院的样子,闻言抬起头:那以后考试,是不是就没人敢作弊了?

至少很难了。 朱翊钧看着儿子笔下的贡院,门口站着两个佩刀的锦衣卫,忍不住笑了,但最重要的,是让天下人知道,大明的科举,只看文章,不看银子;只论才学,不论出身。

三日后,李嵩被押解出京。囚车路过慈宁宫时,他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缇骑按住。宫墙深处,李太后站在角楼上,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囚车,手里的佛珠断了线,散落一地,像串破碎的泪。

朱翊钧站在御书房的窗前,看着囚车消失在官道尽头。小李子进来禀报:陛下,各地巡抚都上奏说,会严格执行新的科场规矩,绝不敢懈怠。

皇帝点点头,目光望向远方的国子监。那里的读书声比往日更响亮了,像是在回应这场铁面的裁决。他知道,流放一个李嵩容易,改变积弊已久的科场风气难,但只要守住

二字,总有一天,寒门子弟的笔尖,能真正戳破权贵的壁垒,写出属于大明的新篇章。

御案上的《科场新规》还散发着墨香,上面的每一条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朱翊钧拿起朱笔,在末尾写下

二字,墨迹干透时,仿佛能听见无数寒门学子翻开书本的声音,清脆而充满希望 —— 那是大明未来的声音,是这场铁面裁决种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