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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二十年入夏的暴雨,连下了整整七日。黄河水裹挟着泥沙漫过堤岸,漕运的粮船被困在淮安码头,船工们蹲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抽着旱烟,看着粮舱里发霉的糙米唉声叹气。漕运总督衙门的快马冒着雨冲进码头,马背上的文书被雨水泡得发胀,上面 漕粮亏空二十万石 的朱批,在昏暗的光线下像道血痕。

这份奏报送到北京时,朱翊钧正在御书房查看月港的贸易清单。当 二十万石 的数字刺入眼帘,他手里的珐琅彩茶杯

一声砸在案上,茶水溅湿了刚送来的漕运地图。每年运粮四百万石,到京只剩三百八十万石, 皇帝的声音在闷热的书房里炸开,二十万石凭空消失 —— 这不是损耗,是有人在偷!

小李子慌忙跪在地上,看着皇帝把奏报揉成一团,又狠狠砸在刚踏入殿门的潘季驯面前。这位刚从黄河工地上回来的治水能臣,官袍上还沾着泥点,闻言脸色骤变,俯身捡起奏报展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潘爱卿,你刚忙完黄河治理,朕知道你辛苦。 朱翊钧的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寒意,可这漕运的窟窿,你也得帮朕堵上。不然,边军的粮饷、京城的供应,全要断了。

潘季驯躬身领命,额头的汗珠混着灰泥滑落:陛下,臣惶恐。漕运积弊已久,臣不敢说能立刻根治,但愿一试。 他想起在黄河工地时,就听说漕运的官吏把粮船当成自家货栈,船工们更是把漕粮当街倒卖,只是没想到亏空竟到了这种地步。

三日后的朝会上,潘季驯捧着漕运地图站在殿中,上面用红笔标出了从江南到北京的七十二处关卡。陛下,诸位大人, 他的声音因连日劳累有些沙哑,漕运沿线关卡多如牛毛,每过一处,官吏要抽成,闸官要孝敬,到了码头,还有地痞流氓索要

保护费

他指着地图上的淮安段,这里的亏空最严重,去年有艘粮船,出发时载粮一千石,到京只剩七百石,船工却说

都被老鼠啃了

殿内响起窃窃私语。户部尚书王国光皱着眉:潘大人,难道就没人管吗?

潘季驯苦笑一声,漕运衙门的官吏,大多是世袭的职位,父子相承,盘根错节。去年有个御史想查,结果被人灌了哑药,至今说不出话。 他从袖中掏出本账册,这是臣在淮安查到的,每石漕粮从江南运到北京,明面损耗是三成,实际被层层盘剥的却占五成 —— 船工偷卖一点,官吏克扣一点,到京时能剩下八成,就算好的了。

朱翊钧看着那本记满黑账的册子,手指在 老鼠啃了 四个字上重重一戳:朕看不是老鼠啃的,是人啃的! 他环视群臣,潘爱卿,你说吧,要多少人手,多少银子,朕都给你。朕只有一个要求,把这窟窿堵上!

潘季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酝酿已久的想法:陛下,臣想推行

分段责任制 。将漕运从南到北分为十段,每段设一名

段长 ,由清廉的官员担任,负责本段的漕粮运输。出发时登记数量,到段末验收,损耗超过一成,就由段长和船工共同赔补。

这个法子好! 朱翊钧眼睛一亮,谁的责任,谁承担,看他们还敢不敢乱伸手。 他看向吏部尚书赵焕,段长的人选,要严格筛选,不能让贪官污吏混进去。

赵焕躬身应道:臣遵旨。臣会从地方官中挑选有口碑、有能力的,再派御史监督,确保段长干净可靠。

消息传到淮安码头,漕运的官吏们炸开了锅。淮安闸官王三胖子正在酒楼里搂着歌妓喝酒,听到 分段责任制 的消息,手里的酒杯

地掉在地上:什么?损耗超过一成要赔补?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吗! 他每年靠着克扣漕粮能赚上万两银子,要是真按规矩来,别说赚钱,恐怕还要倒贴。

旁边的粮商们也慌了神。他们常年低价收购船工偷卖的漕粮,再高价卖给百姓,如今听说段长要严查,纷纷开始囤积粮食,准备趁新规推行前大赚一笔。淮安城的粮价一夜之间涨了三成,百姓们提着空米袋在粮铺外骂街,却没人敢管 —— 这些粮商背后,都站着漕运的大官。

潘季驯没等朝旨正式下达,就带着亲兵赶到了淮安。他让人查封了王三胖子的闸口,从他家里搜出的漕粮竟有五千石,足够全城百姓吃一个月。当这些粮食被分发给饥民时,人群里爆发出 潘大人万岁 的呼喊,声音震得酒楼的窗户嗡嗡作响。

王三胖子只是个小角色。 潘季驯对身边的段长们说,真正的大老虎,还在后面。 他指着漕运总督衙门的方向,那里的总督张敬之是张居正的政敌,靠着克扣漕粮巴结权贵,早就成了众矢之的。

张敬之听说王三胖子被抓,连夜派人给京城送礼,却被潘季驯的人截获。送礼的清单上写着 漕粮一千石,白银五千两,收件人竟是内阁的一位侍郎。潘季驯看着清单冷笑,让人把证据快马送京,自己则带着段长们登上粮船,亲自监督起运。

开船那天,淮安码头挤满了人。段长们拿着账本,逐船登记粮数,船工们每搬一袋粮食,都要在账本上画押。潘季驯站在码头的高台上,手里举着皇帝亲赐的尚方宝剑:谁要是敢在漕粮上动手脚,这把剑可不认人!

船工们看着寒光闪闪的宝剑,又看了看旁边被绑着示众的王三胖子,吓得不敢再耍花样。有个老船工偷偷对儿子说:以后老实干活吧,这潘大人是来真的。

粮船缓缓驶离码头,潘季驯让人在每艘船的桅杆上挂了面黄旗,上面写着 段长李明段长王强 等名字 —— 这是他的新点子,让沿途百姓监督,哪艘船的粮食少了,就找旗上的段长算账。

消息传到北京,朱翊钧正在给边军调拨粮草。当听说潘季驯在淮安查出五千石漕粮,他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分段责任制是管用的。 他让人给潘季驯送去嘉奖令,还特意嘱咐:别手软,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朕给你撑腰。

王国光拿着新的漕运清单走进来,上面写着 淮安段起运粮二十万石,损耗预计一千五百石,比以前的损耗少了近一半。陛下,照这势头,今年的漕粮亏空能控制在五万石以内。 老尚书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朱翊钧却没笑,指着清单上的

二字:预计不行,要实打实。告诉潘季驯,让他在每个码头设个

验粮所 ,由地方官和段长共同验收,谁也别想做假。

验粮所很快在各码头建了起来。验粮的官吏们拿着特制的量斗,每袋粮食都要倒出来称重,连里面的沙土都要筛干净。有艘粮船想把沙子混在糙米里充数,被验粮官当场识破,船工和段长一起被打了四十板,还罚了银子。

这一下,没人再敢耍小聪明。漕粮的损耗一路下降,从原来的五成降到了一成,到京的粮食越来越多,京城的粮价都跟着降了。百姓们提着米袋笑着说:还是陛下有办法,连漕运的老鼠都不敢偷粮了。

潘季驯却不敢松懈。他知道,那些被断了财路的官吏绝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弹劾他 专断独行 苛待船工 的奏折像雪片似的飞向北京,甚至有人说他 私吞漕粮 。

朱翊钧把这些奏折一把火烧了,对小李子说:给潘季驯传旨,说朕信得过他。让他放手去干,出了事朕担着。

得到皇帝的支持,潘季驯更加大胆。他查出漕运总督张敬之勾结内阁侍郎贪污漕粮十万石,证据确凿,直接押解进京。当张敬之被抄家时,从他府里搜出的金砖堆成了小山,足够支付边军半年的饷银。

朝会上,朱翊钧看着张敬之的罪证,对群臣说:漕运的窟窿,不是一天两天挖出来的。以前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觉得大家能过得去,可你们太贪心了。 他下令将张敬之斩首示众,内阁侍郎革职流放,以后谁再敢动漕粮的主意,这就是下场!

官员们吓得瑟瑟发抖,再也没人敢替漕运的贪官说话。

秋收时节,第一批实行 分段责任制 的漕粮抵达北京。验粮官报上来的数字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四百万石漕粮,到京三百九十八万石,损耗只有两万石,创了近三十年的最好纪录。

朱翊钧亲自到码头查看,看着粮仓里堆得满满的粮食,抓起一把金灿灿的稻谷笑了:潘爱卿,你立了大功啊!

潘季驯躬身道:这都是陛下的英明,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他心里清楚,若不是皇帝力排众议支持他,这漕运的窟窿恐怕永远也堵不上。

码头的船工们领到了足额的工钱,再也不用靠偷卖漕粮过日子。老船工看着儿子把银子交给媳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朱翊钧站在粮仓前,望着南来北往的粮船,忽然明白:治理国家就像治水,既要堵,也要疏。堵的是贪腐的窟窿,疏的是民生的通道。漕运的粮食,不仅是维系国家的血脉,更是百姓的生计,容不得半点克扣。

夕阳的金光照在粮仓的匾额上,天下粮仓 四个大字熠熠生辉。朱翊钧知道,这只是开始,还有更多的窟窿等着他去堵,更多的积弊等着他去改。但只要有潘季驯这样的能臣,有分段责任制这样的好法子,有百姓的支持,大明就一定能走出困境,迎来真正的盛世。

晚风带着稻花香吹过码头,皇帝深吸一口气,觉得这香气里都带着丰收的踏实。他想起刚登基时的混乱,想起冯保的跋扈,想起漕运的亏空,再看看如今的井然有序,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 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对的事,一件能让大明长治久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