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五点五十六分,殡仪馆偏厅的空气冰冷而凝滞,混杂着百合与福尔马林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默独自一人,正在为赵世坤布置着最后的体面。
他将那张精心挑选的黑白遗照摆正,照片上的男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嘲弄这世间的一切。
素白的花环围绕着相框,庄重而肃穆。
最后,他拿起一本厚重的皮面《圣经》,翻开,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滑过。
这是一本从教会修女处借来的古籍,纸张脆弱,散发着陈年木香。
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感应纸,精准地夹入《启示录》第七章的书页之间。
这并非普通的纸张,而是程兰通过特殊渠道搞到的追踪标记物。
只要有人翻动这一页,指尖皮肤便会沾染上微量的放射性同位素尘埃。
它无色无味,无毒无害,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专用检测仪下,七十二小时内无所遁形。
这本《圣经》将是整个追思会上唯一一件能让所有来宾近距离接触、甚至亲手触碰的公共物品。
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
林默知道,赵世坤留下的真正继承者,绝不会放过验证那句关键密语的机会——“七印封缄之时,唯血裔可启。”这句经文,正是密钥格式的终极暗示。
他后退几步,审视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抬头,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角落里一盆绿植叶片后隐藏的针孔摄像头。
镜头被精确校准,对准祭台,足以清晰捕捉到任何靠近《圣经》的人,以及他们每一个细微的手部动作。
一切准备就绪。
上午九点十八分,哀乐低回,追思会正式开始。
十余名西装革履的官员陆续到场,人人面带戚容,眼神里却各有算计。
林默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像个最忠诚的旧部下属,沉默地站在人群后排的阴影里。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那双能够洞悉真实的眼眸,已然悄然开启。
视线扫过一张张伪装得天衣无缝的脸,最终锁定在财政司要秘书周慕云的身上。
此人进门时,脚步有过一瞬间的迟疑,那不是悲伤导致的蹒跚,而是一种审视环境的警惕。
他的目光在短短几秒内,三次不着痕迹地掠过祭台上的那本《圣经》。
更重要的是,林默的真实之眼清晰地看到,他左手无名指的指侧,残留着一圈极其轻微的墨迹。
那是昨天紧急填写“赵世坤海外遗产申报表”时,钢笔漏墨留下的印记。
最关键的证据,悬浮于周慕云头顶。
那代表忠诚度的标识,正呈现出一种极不稳定的红黄闪烁状态,内部数据流紊乱。
这是任务即将执行或刚刚执行完毕的边缘状态,充满了背叛与焦虑的信号。
目标,锁定。
林默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寒光。
在众人为赵世坤默哀,齐齐低头的那一刻,他如同一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几步,借着整理花圈上挽联的动作,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一枚微型录音器,已如壁虎般牢牢吸附在祭台厚重的底座之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退回原位,继续扮演那个悲痛而不起眼的下属。
时间在冗长而虚伪的悼词中缓缓流逝。
中午十二点零九分,追思会结束,宾客们陆续散去。
周慕云却以整理资料为由,刻意留在了最后。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偏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隔壁休息室内,林默正透过一面单向玻璃,冷冷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周慕云在原地踱步片刻,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最终还是缓步走向了祭台。
他没有去碰遗像,也没有整理花圈,目标明确地拿起了那本《圣经》。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凭借记忆,瞬间就将书翻到了《启示录》第七章。
他的指尖在“七印封缄之时,唯血裔可启”那行字上,看似不经意地停留了足足三秒,然后“啪”的一声,迅速合上了书。
就在他转身,准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了。
“周秘书。”林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处长让我过来问问,您有没有看到赵顾问生前签署的那份关于海外资产的备忘录?到处都找不到了。”
周慕云的身体明显一僵,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备忘录?没……没注意。可能……可能是被档案室归档了吧。”
“是吗?那我再去别处找找。”林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身向门口走去。
但在他的手搭上门把,身体完全转过去的那一瞬间,拇指在门框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凸起上,轻轻按了一下。
偏厅内的通风系统,一个微型的空气采样装置被瞬间激活,无声地开始工作。
五分钟后,林默的专用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屏幕上显示出清晰的分析图谱:目标人物指纹区域,检测到编码为‘th-232’的同位素标记。
鱼儿,咬钩了。
下午十六点三十二分,财政部档案室。
程兰手持一本制作精美的“赵世坤追思会纪念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与严谨,对档案管理员说:“你好,我们发现纪念册的参会人员名单有些疏漏,需要核对一下今天上午周慕云秘书的部门进出记录,补充一下他的具体与会时间。”
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管理员核对了她的身份后,很快调出了记录。
程兰一边“认真”核对,一边用眼角余光飞速扫描着屏幕。
记录显示,周慕云在午休期间,并未外出,而是私自进入了保密级别更高的资料打印区,停留了十一分钟。
一个小时后,程兰趁着清洁工更换各个办公室垃圾袋的机会,在走廊的拐角处截下了装有保密碎纸机废料的垃圾袋。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拼图玩家,在一堆纸屑中,成功找到了来自周慕云办公室碎纸机里的残片。
经过半小时的细心拼接,关键信息浮现在眼前:“……二级验证需输入‘初始注资日+首笔交易编号’……”
这条信息,如同一块缺失的拼图,与他们之前从赵世坤情人那里获取的情报完美地交叉比对在了一起,一个完整的密钥组合逻辑链,终于闭合。
程兰将这串至关重要的信息,用加密字符写在一张空白的乐谱背面,伪装成一首练习曲,夹入一本肖邦夜曲集,送往了城西的一家旧书店——那是他们预定的下一个交接点。
深夜,二十三点四十五分。
林默坐在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后座,静静地监听着来自周慕云住所方向的信号。
耳机里一片寂静,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他像一尊雕塑,耐心等待着。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通过高敏度传感器,清晰地传入耳机。
那是安装在周慕云书房书桌最底层抽屉内的震动传感器被触发的声音。
他在打开暗格。
几分钟后,技术组的确认信息传来:“目标正在电脑上输入一长串疑似密钥的数字序列。”
林默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雷霆之力。
他对着微型麦克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下达了指令:“切断电源,放烟。”
下一秒,周慕云所在的那栋高级公寓楼,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周慕云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他慌乱地摸索着,试图用手机照明,却不知道,就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一道细若游丝的紫外线光束,已经悄然扫过他刚才情急之下涂抹在草稿纸上的那串数字。
车内,林默面前的平板电脑上,一行数字被清晰地还原出来:。
正是“灰烬协议”的二级验证码。
林默睁开眼,眸中再无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对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轻声说道:“香烧过了,该收骨灰了。”
这场精心布置的葬礼,从来不是为了那个已经死去的赵世坤。
它是为了一群还活着的蛀虫,敲响的第一声丧钟。
林默靠在座椅上,城市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知道,周慕云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当他落网的消息传出,这张庞大的利益网络必然会产生剧烈的应激反应。
恐慌、猜忌、内斗……将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这张多米诺骨牌倒下,会引发一场怎样的连锁崩塌?他拭目以待。
夜色深沉,这座不夜之城依旧在酣睡,对潜藏于阴影中的这场无声战争一无所知。
林默的目光穿透车窗,望向远方天际线那抹尚未显现的晨曦。
天色将明,而真正的猎杀,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