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零九分,代号“蜂巢”的地下技术中枢里,空气冰冷得像淬过火的钢。
程兰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轻盈跳跃,将一段尘封了十五年的音频导入了声纹合成模块。
那是林青山的私人录音,一段从未公开的家常话,在算法的精心剥离与重组下,那些因岁月磨损的嘶哑与杂音被剔除,只剩下最纯粹的音色,带着记忆中独有的温厚与磁性。
经过情绪参数的精准匹配,一句全新的话语被构筑出来,仿佛说话者就站在隔壁。
她将这段仅有十二秒的音频封装成一个加密数据包,像一枚精准的数字鱼雷,顺着b13号监管系统一个被预留了十五年的后门漏洞,逆向注入了地库深处那台独立的收讯机。
“孩子,表还在走,家门未闭,回来吧。”
在林默启动的“真实之眼”监控界面中,代表林昭生命与情绪体征的那点微弱绿光,在声音响起的瞬间骤然膨胀,亮度飙升到极限,随即陷入了疯狂的、无规律的剧烈闪烁。
那光芒的每一次明灭,都像一颗濒死的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与复苏。
片刻后,画面中那个削瘦的男人身影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却又一次次颤抖着按下重播键。
录音一遍遍在死寂的地库中回响,林昭的嘴唇翕动着,无声地呐喊,像一个迷失多年的孩子终于听到了归家的呼唤。
程兰面无表情地关闭了监控画面,切断了那令人心碎的循环,她转过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技术员完成任务后的平静:“他信了。”
林默始终站在她身后,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手中握着那份本该属于林昭的“火种继承者档案”,封皮的烫金字样在他指间微微发烫。
他缓缓合上档案,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纠正道:“不是他信了,是我们终于让他敢信。”这十五年的等待与布局,就是为了撬开他用绝望与忠诚铸成的硬壳,让他敢于相信,那扇想象中的家门,并未对他永远关闭。
天光破晓时,这场针对人心的狩猎,才刚刚拉开帷幕。
上午十点五十五分,审计总署顶层会议室。
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锋利的光带,投射在光洁的会议桌上,也照亮了与会者们各异的神色。
林默站在主位,神情肃穆,他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b13号系统在例行自检中,发现了一条指向“重大叛逃线索”的异常数据流。
他身后的屏幕上,几份经过精心伪造的文件一闪而过,关键信息被刻意放大——“代号:守墓人”、“长期潜伏”、“东京高层”、“黑账”。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森田的神经上。
林默的目光看似扫过全场,实则牢牢锁定在森田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上。
“鉴于此事涉及面广,保密级别极高,我提议,成立专项追缉组。”林默的声音平稳而有力,“由对内部安全事务最为熟悉的森田部长牵头,我将全力配合,提供一切技术支持。”
“真实之眼”的视野中,森田头顶那代表情绪的能量场,瞬间由冷静的蓝色转为一团焦灼的暗红色。
他被架在了火上。
林默的提议是一个完美的阳谋:拒绝,等同于向所有人宣告他与“守墓人”有牵连,是在刻意包庇;接手,则意味着他必须亲手去挖掘那个他耗费心力想要永久埋葬的秘密,将自己最深的恐惧暴露在林默的眼皮底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汇聚在森田身上。
数秒钟的权衡后,森田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林君的提议很中肯。不过,为避免打草惊蛇,我要求,此次行动必须完全保密,所有信息由我单线掌握。”
“当然。”林默微笑颔首,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回答。
他当场签署了授权书,在森田和一众高官的注视下,将b13号系统的最高监管权限,正式移交给了新成立的“联合指挥部”。
森田以为自己夺回了主导权,将这头危险的猛兽关进了自己掌控的笼子。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所谓的“联合指挥部”里,三分之二的成员,胸口都烙着“火种”的印记。
他亲手递出的,正是通往自己堡垒的最后一把钥匙。
傍晚六点十四分,日落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美的橘红色。
虹口郊区,一座废弃的哥特式教堂在荒草中静静矗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教堂后门,林默独自下车,身影被拉得很长。
他穿过破败的正厅,来到后殿的祭坛前。
熟练地挪开一块松动的地砖,他转动机关,祭坛下方一道厚重的暗门应声开启,露出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
他点燃一盏老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他提着灯,脚步沉稳地沿阶而下。
地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门缝里透出另一盏灯的微光,忽明忽暗。
林默停在门前,没有敲门,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银质的老怀表,时间停在九点一刻,那是十五年前林青山牺牲的时间。
他将怀表轻轻放在门前的地面上,冰冷的金属与潮湿的石板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退后三步,站在煤油灯的光影边缘,用一种无比庄严的、如同宣读誓词般的语调,低声说道:“林昭同志,组织来接你了。”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了。
先是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挪动声,紧接着,是金属锁链在地面拖动的“哗啦”声。
林默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他没有拔枪,没有戒备,只是静静地站着。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门后那点代表林昭的绿光,在经历了一整天的狂乱闪烁后,终于彻底稳定下来,颜色沉淀为一种柔和而深邃的碧绿——那是忠诚的颜色,却也浸透了无尽的悲恸。
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缓缓开启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只枯瘦到几乎脱形的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皮肤苍白,指节突出,因为长久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只手在空中摸索着,最终,指尖轻轻触碰到了地面上那块冰冷的怀表。
在指尖与怀表接触的刹那,林默闭上了眼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从今往后,活着的人,才配收尸。”
一阵穿堂风毫无征兆地从地道深处灌了进来,吹过门缝,瞬间将林默手中的煤油灯吹熄。
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也吞没了所有的身影与表情。
就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寂静中,一声被压抑了整整十五年的、撕心裂肺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