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三十六分，外滩十七号云懋贸易公司后巷，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黄浦江的腥气和煤渣的味道。
一辆黄包车的胶皮轮子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碾压声，最终在巷子深处停稳。
车夫放下把手，头也不抬地缩回阴影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趟再寻常不过的夜间生意。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灰呢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便从对面的黑暗中脱离出来。
他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走向黄包车，从座位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铁盒。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影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拿到盒子后，他立刻转身，钻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巷口的黑色雪佛兰轿车。
引擎低吼一声，车灯划破晨雾，迅速消失在街角。
远在几个街区外的一处阁楼里，林默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真实之眼早已将那辆雪佛兰的车牌号和路径牢牢锁定。
就在轿车驶离的瞬间，一个伪装成送报员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而在沿途的另一栋建筑楼顶，另一个“火种”成员正用一面小镜子，将车辆的动向以约定的闪光信号，传递给更前方的同伴。
两组人，一组明，一组暗，交替接力，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
真实之眼中，关于那个灰呢大衣男人的信息清晰浮现：临时信使，隶属内务监察科。
这本不足为奇，但就在他转身登车的一刹那，一个微小的意外发生了。
他似乎被门槛绊了一下，揣在怀里的一本证件滑落，掉在积水的地面上。
他并未察觉，匆忙关上了车门。
几乎是同时，那个刚刚完成接力、准备返回的“送报员”，骑车经过时脚下“一滑”，身体一歪，顺势弯腰，在车轮的掩护下，手指一勾，便将那本湿透的通行证捡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扶了一下车把。
半小时后，程兰的加急情报送到了林默手中。
那本通行证上的照片与档案库里一个名叫孙奇的人完全吻合。
关键在于档案记录，此人本应在昨天清晨调往南京分部任职，此刻却出现在上海执行秘密任务。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是被紧急启用的“清道夫”，专门负责处理最棘手、最见不得光的收尾工作，用完即弃。
他的突然出现，说明敌人已经开始销毁与东照寺事件相关的一切残余证据。
上午九点十二分，审计总署机要室。
林默以“追查财务部设备失窃案有新进展”为由，申请调阅周二晚间核心系统的维护日志。
机要室里气氛森严，值班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跟随着他。
林默毫不在意，他故意放慢了操作速度，在操作台前停留了足足五分钟，然后当着值班员的面，拨通了审计科副科长赵承业的内线电话。
“赵科长，”林默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值班员听得一清二楚，“我刚查了日志，昨晚十一点，有人用周慕云的权限密钥登录了财政拨款模块，还进行了一次数据查询。这事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死寂，几秒后，赵承业颤抖的声音才传了过来：“林、林科长……可能是系统延迟或者误读吧？周慕云她……她不是已经被停职了吗？”
“是吗？可系统记录不会说谎。”林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只是通知你一声，毕竟你是她的代签助理。”
“我……我马上去核实！”赵承业说完，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默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知道，这通电话的内容，不出十分钟，就会一字不差地传到真正幕后那人的耳朵里。
他要的，就是这份恐慌。
一个小时后，林默在通往会议室的走廊里“偶遇”了神色慌张的赵承业。
他叫住对方，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微笑，递上一份文件：“赵科长，这是关于近期几起违规操作的《内部问责草案》，你先看看。”
赵承业下意识地接过，目光落在封皮的标题上，瞳孔猛地一缩。
林默“好心”地帮他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字：“你看这里，草案建议，为避免风险扩大，应立即永久性暂停周慕云及其所有代签助理的一切系统权限。”
“代签助理”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赵承业心上。
他的手剧烈地一抖，文件夹“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他惊惶地弯腰去捡，就在他俯身的瞬间，他那过分宽大的西装袖口向上滑去，露出了一小截从衬衫袖子里探出的纸条，上面似乎还有未干的墨迹。
林默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真实之眼瞬间给出了反馈：目标赵承业，忠诚度判定——深红，背叛倾向极高。
心跳频率：142次\/分钟，已达危险阈值。
鱼，已经咬死了钩。
深夜十点零八分，法租界边缘的一处安全屋地下室。
空气中弥漫着化学试剂和焊锡的混合气味。
程兰戴着护目镜，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铁盒里的东西一一取出。
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胶卷，而是一叠被烧得七零八落的打孔卡片残片。
“不对劲，”程兰的声音透着一丝凝重，“林默，你看这些残片的编号序列。”她将几块最大的残片拼在一起，上面的穿孔编码竟与林默前几天故意泄露出去、号称是从焚纸炉里找到的“伪证”高度重合。
“他们不是在销毁证据，”程兰立刻得出了结论，“他们是在复核！确认我们手里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真正的‘顾问’，那个藏在最深处的人，绝不会亲自冒险做这种查验工作。他只会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灭口，把所有可能泄密的人全部清除。”
话音刚落，桌上的加密电讯机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
三分钟后，一条刚刚从内务监察科加密频道发出的指令被成功破译，内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所有经手东照寺相关事务者，无论层级，统一列为三级风险目标，授权外勤单位，择机处理。”
电文末尾附着一份名单。
林默的目光扫过一连串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定格在末尾——“老吴”。
那个在东照寺附近开了几十年杂货铺，曾为他们提供过关键情报的老伙计。
敌人已经不惜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暴露系统漏洞的环节。
林默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枪套，利落地扣上肩带，动作间没有半分犹豫。
他转向身后的行动队员，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抢在他们前面，把老吴‘抓’回来。”
就在众人领命，准备动身之际，一直埋头在数据终端前的程兰忽然惊呼一声，猛地抬头叫住了林默：“等等……我发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林默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程兰的脸色苍白，指着屏幕上一行不断闪烁的数据流，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如果周慕云真的只是一个被利用的代签工具人，那过去半年里，每一次通过她的密钥进行核心操作的真实Ip地址……为什么最终都指向一个三年前就已在系统中被彻底注销的物理终端？——那个终端的注册名，是‘顾维钧’。”
林默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顾维钧，前审计总署首席技术官，三年前因“意外”死于一场车祸，身份档案随即被永久封存。
一个公认的死人，竟然还在操控着今天的账本？
这究竟是亡魂索命，还是一个用死人身份做掩护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