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并非安宁,而是吞噬了一切声音、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死寂。联军倒下的身躯散落在虚无中,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柳七灰白的长发铺散开,张九斤面如金紫,罗兰的胸膛只剩下微不可察的起伏,卡夫拉被漆黑的诅咒包裹蠕动,雾隐千藏存在过的痕迹正被混沌抹去。
唯有那枚失去了护盾的【神格碎片】,在死寂中发出沉重而痛苦的搏动。咚……咚……每一声,都像敲打在现实规则的薄弱处,震得人灵魂欲碎。堕神的意志因核心暴露而陷入了某种极致的狂怒与戒备,无形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深海,挤压着这片空间的每一寸,试图将任何残存的威胁彻底碾碎。
陈渡站在那里。
他的身体依旧靠着柳七和张九斤最后支撑的惯性维持着站姿,但内里早已是一片废墟。皮肤上的异化纹路如同烧焦的烙印,死寂暗红,不再有丝毫活性。眉心那个窟窿空空荡荡,只有边缘晶化的碎裂痕迹,证明着那里曾燃烧过什么。七窍中不再有淡金色光点逸散,因为可供逸散的“存在”已然不多。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能量、仅凭执念站立着的空壳。
堕神的意志如同磨盘,缓缓碾压而来,要将他这最后的、碍眼的“杂质”彻底磨灭。同伴牺牲换来的机会,正在随着他意识的沉沦而飞速流逝。
不能……结束……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与虚无彻底吞噬的刹那,一点微弱的、几乎被忽略的刺痛,从他与怀中【俗神骸骨碎片】融合最深的心口位置传来。
那不是能量的涌动,而是……不甘。
是黄三爷撞向绝境时决绝的眼神。
是“堡垒”过载时冰冷的合成音。
是罗兰吟诵祷文时燃烧的信仰。
是雾隐化作暗影之线时的寂灭。
是卡夫拉引动深渊诅咒时的疯狂。
是柳七喷出本命精血时的决然。
是张九斤昏迷前勾勒阵图时的执着。
是拾骨团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是胤都夜空下,他对未来那模糊却温暖的期许。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这些牺牲与信任,并未随着他力量的消散而消失,反而沉淀到了灵魂的最深处,化作了最顽固的余烬。
此刻,在绝对绝望的压迫下,这点余烬,被强行点燃了!
“嗬……”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肺叶撕裂处的吸气声,从陈渡喉咙里挤出。
他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
那双被异化纹路侵蚀、空洞了许久的眼眸中,一点微弱却无比炽亮的光芒,如同在无尽寒夜中挣扎着重新燃起的残火,骤然亮起!
这光芒,并非源自傩眼,也非来自诡主权能,而是他作为“陈渡”这个个体,那不屈意志的最后燃烧!
伴随着这意志的燃烧,他那早已枯竭的经脉中,竟然强行被压榨出了一丝游丝般的力量!这力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他抬起了一只手臂——那只手臂上的异化纹路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痕,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但他依旧坚定地,将掌心向上,虚托于身前。
一点比萤火还要黯淡、仿佛随时会被周围黑暗吞噬的金色微光,在他掌心上方艰难地凝聚、闪烁。
【风水罗盘】的虚影!
它不再是之前那凝实玄奥的形态,而是如同一张随时会飘散的金色薄纱,轮廓模糊,指针颤抖,但其上蕴含的那一丝“界定”、“稳固”、“洞察”的规则意味,却顽强地存在着!
与此同时,在他身后那空无一物的虚无中,空间极其艰难地、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如同破布被强行撕开一道发丝般的缝隙。
【开阴门】!
这门扉不再是之前那幽暗深邃、吞吐万祟的宏伟门户,而是一道极不起眼的、边缘不断扭曲蠕动、仿佛随时会弥合的空间裂痕。门后不再有震耳欲聋的咆哮,只有一些模糊不清、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细微呜咽与嘶鸣,几乎被神格碎片的搏动与堕神的狂怒完全掩盖。
罗盘光华黯淡如萤火。
阴门仅存一线缝隙。
这与全盛时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甚至无法对那神格碎片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但这,已是他在这油尽灯枯、身躯与灵魂双重崩坏的绝境下,所能做到的……极限!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鬼,眉心的空洞依旧死寂。但他虚托罗盘的手没有放下,身后那一道阴门缝隙没有闭合。
他以这残破之躯,同时维系着两大权能最低限度的运转。
这并非力量的展示,而是意志的宣言!
他向那狂怒的堕神,向这绝望的境地,也向自己即将彻底崩坏的命运,宣告着——
他,陈渡,尚未放弃!
战斗,还未结束!
残火虽微,亦可燎原。
而这重新点燃的残火,即将引燃的,或许是焚尽一切的终末,也可能是……照亮彼岸的唯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