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烟雾缭绕，劣质烟草和真皮座椅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江林接过那根烟，凑近大德递过来的火机，啪嗒一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灌入肺部，暂时压下了那股翻腾的燥怒。
“说说吧，怎么回事。”
他吐出烟圈，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眼睛透过青白色的烟雾，盯着前方不断掠过的路灯。
大德自己也猛吸了几口，才艰涩地开口，组织着语言：“从你办公室出来……我俩分开后，小德就说心里憋得慌，要去找雅宁……说看看她，可能就想说说话。”
江林没吭声，手指夹着烟，听着。
“大概……大概走了也就半个多小时吧，”
大德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后怕，“我手机就响了，是他用路边公共电话打来的……声音都变了调，说他……他把彪子给捅了。”
江林的眉心狠狠拧成了一个疙瘩。
“原因……”大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说，他去找雅宁的路上，正好撞见……撞见彪子那王八蛋，在街边拦着雅宁，动手动脚，满嘴喷粪地调戏她……林子，你是知道的，小德那小子……他一直就喜欢雅宁，喜欢得不行，虽然雅宁对他……没啥那方面的意思。”
江林当然知道。
小德看雅宁那眼神，藏都藏不住。
雅宁当时在墨城烧烤店帮忙，长得清纯，性子却有点倔。
小德这种混不吝的愣头青，就吃这一套，巴巴地凑上去，人家却不怎么搭理他。
“小德那臭脾气，一点就着，哪能看得了这个？”
大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无奈和懊恼，“他当时就红眼了，冲上去就跟彪子干在了一起。彪子那身板你也知道，壮得跟牛似的，一开始小德没占到便宜，挨了好几下……”
烟雾从江林的鼻孔缓缓溢出，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打着打着……就打急眼了。”
大德的声音开始发颤，仿佛亲眼看到了那血腥的场面。
“小德从兜里……掏出了那把总别在身上的弹簧刀……然后就……就疯了似的往上捅……一刀，两刀……根本停不下来……他说，至少捅了二十多刀……彪子……彪子当场就不行了，咽气了……”
“艹！”
江林猛地骂了一声，一拳砸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开车的陈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些。
为什么偏偏是彪子？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黄远宗正咬着他不放，严打的风声鹤唳，一点火星子就能引爆整个炸药桶！
小德这一冲动，简直是直接把点燃的炸药包塞进了他怀里！
他猛吸了几口烟，直到烟蒂烧手才狠狠摁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
“雅宁那边……”江林的声音沉得吓人，“她看见了多少？会不会乱说？”
大德立刻摇头，语气肯定：“雅宁肯定不会说是小德捅的人。
彪子当时那架势，明显是想对雅宁用强，小德算是……算是救了她。
而且，她一个处世未深的女孩子，吓都吓死了，哪还敢掺和这种事？
我估计，警察问她，她最多也就说看到两人打起来了，具体谁杀的，她肯定说不清，或者不敢说。”
江林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麻烦，巨大的麻烦。
小德必须送走，立刻，马上。
现场必须处理干净，至少不能让证据直接指向小德，更不能引火烧身到天晟夜总会。
彪子的死，黄远宗那边很快就会知道，报复随时可能来……
一条条指令，一个个可能出现的危机，在他脑中飞速闪过，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危险的网。
现代车在夜色中疾驰，朝着那片刚刚发生过血腥命案、此刻正被警方封锁的街区驶去。
车内的空气，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沉重。
现代轿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停在了离警戒线十几米远的路边。
车门打开，江林第一个跨下车。
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却吹不散此地弥漫的血腥和紧张。
小广场的角落已经被蓝白相间的警戒带封锁，几个穿着“现场勘查”的大案队民警正在灯下忙碌地拍照、测量、提取痕迹。
强光照明灯将那一小块地方照得如同白昼，也清晰地照亮了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以及被白布覆盖，但仍能看出人形轮廓的尸体——彪子。
白布边缘，还能看到一只僵硬苍白的手和一小片被血浸透的衣角。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那浓重的死亡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江林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具尸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旁边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是陈海东。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江林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无视了旁边警戒的警察，直接走到江林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彼此呼吸的味道。
“江林，”陈海东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我儿子的死，还有彪子的死……这两笔账，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地跟你讨回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江林身后的夜总会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你让我丢的面子，我会连本带利，把里子也找回来。我会让你好好看清楚，在沈市这一亩三分地，你，到底够不够这个‘手子’！”
话音未落，陈海东毫无征兆地猛然抬腿，穿着硬底皮鞋的脚狠狠踹在江林的小腹上！
“呃！”江林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瞬间弯下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被身后的大德和陈野一把扶住。
“我操你妈！”大德眼珠子瞬间就红了，怒吼一声就要扑上去。
陈野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凶戾，肌肉绷紧，也要动手。
陈海东却站在原地，甚至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带着有恃无恐的讥笑。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些闻声看过来的大案队成员。
“怎么？”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挑衅。
“当着警察的面，你们现在敢动我一下试试？”
大德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拳头攥得死死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但看着那些目光锐利扫过来的警察，终究还是强行压住了暴动的冲动。
陈野也缓缓松开了准备出击的架势，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地盯着陈海东，像一头锁定猎物的豹子。
江林捂着仍然剧痛的小腹，慢慢直起腰。
他的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推开搀扶他的大德和陈野，一步步重新走到陈海东面前。
两个男人再次对峙，空气中火花四溅。
江林看着陈海东，忽然咧开嘴，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冰冷的战意。
“行啊，陈海东。”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那就都别藏着掖着了。”
“摆明家伙，露出车马炮，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看看谁特么的手子更硬吧！”
陈海东脸上的讥笑收敛了，眼神变得阴沉而认真。
他深深看了江林一眼，像是要把他此刻的模样刻在心里。
“好。我等着你的战书。”
他丢下这句话，不再多看江林一眼，转身，带着两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手下，径直穿过警戒线外围，走向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江林站在原地，看着陈海东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小腹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里的压力。
他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他根本不想，也还没准备好同时面对陈海东和黄远宗。
一个是在沈市根基深厚、手段狠辣的社会大拿，盘根错节；
另一个是在官面上能量惊人、能调动白道资源的大佬。
双线开战，几乎是自寻死路。
但脚下的路，已经被小德那冲动的二十多刀，和他与陈海东之间早已不可调和的矛盾，推着、逼着，走到了这一步。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江林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既然躲不过，那就碰一碰吧！
看看这沈市的天，到底会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