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与沈清棠一般无二,却勾起一抹令人心底发寒的弧度,像是精美面具上裂开的一道缝隙。
她从冰棺中缓缓坐起,赤着双足,轻盈地落在冰冷坚硬的石台上,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宛如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阿寒,”她开口,声音柔婉动听,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缱绻,“我回来了。”
傅司寒站在原地,如一尊被冻结的雕塑,未曾上前一步。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黑眸,没有看她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反而死死锁在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
那双手,十指纤纤,修剪得圆润整齐。
但指尖上,却涂着一层暗沉如干涸血迹的甲油,在幽蓝的冷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的清棠,因为常年接触药草,体质又偏寒,指甲总是泛着淡淡的青白色,脆弱易折,她从不留长,更遑论用这些东西。
这个细节,像一根最细的毒针,瞬间刺破了他心中那层名为“渴望”的幻象。
傅司寒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半步,那一步的距离,隔开了生与死,也隔开了真实与虚妄。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腰间那把特战匕首冰冷的柄。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不是她。”
“她”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密室里回荡,带着一丝被看穿后的恼意与更多的不屑。
“你不信?”
说着,她抬起手,用那涂着暗红甲油的指尖,缓缓抚过自己的唇角,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练习过的妖冶与魅惑,与沈清棠骨子里的清冷矜贵判若两人。
就在这一刻,沈清棠被禁锢在识海深处的本我意识,如遭雷击!
她的右眼“命数眼”在黑暗中爆发出刺目的蓝光,强行观测着这具被占据的躯壳!
只见一条本该属于她的淡金色命线,此刻竟被无数条更细的黑线扭曲缠绕,彻底改变了走向!
命线的末端,不再连接着她与傅司寒的“共生契”,而是接入了一座无法想象的、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型命格熔炉!
那熔炉正发出沉闷的轰鸣,犹如一颗贪婪的心脏,在全球范围内,精准地抽取着七百三十一个无辜者的生命气息,化为源源不断的能量,维持着这具新躯的活性!
她成了寄生在无数人命运之上的……怪物!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恶心感从灵魂深处涌上,“沈清棠”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液喷溅在光洁的地面上。
“滋啦——”
那黑血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地面瞬间被烧灼出一个个坑洞,升腾起缕缕不祥的青烟。
傅司寒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要上前一步。
“别靠近……”地上的“她”却伸手拦住了他,声音变得虚弱而痛苦,“我现在……很危险。”
话音未落,她双眼猛地一翻,瞳孔消失,只剩下一片骇人的眼白,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非人低吼,整个人蜷缩在地,剧烈地抽搐起来!
机会!
就是现在!
沈清棠抓住这具躯壳因能量冲突而陷入混乱的刹那,调动起最后一丝残存的魂力,不是为了攻击敌人,而是孤注一掷地发动了她与傅司寒之间最深层的灵魂连接——痛觉共鸣!
“唔!”
傅司寒正全神戒备,左手小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如针扎的剧痛!
那痛感无比熟悉!
瞬间将他的记忆拉回了那个雨夜,在边境的丛林里,她为了给他拔出一根毒刺,不慎被刺伤了小指。
当时,她疼得皱起了眉,却还是笑着对他说:“你看,这下我们俩一样疼了。”
这点微不足道的伤,早已愈合。
可此刻,那跨越时空的痛楚,却如最响亮的警钟,在他灵魂中轰然炸响!
这不是幻觉!这是他和她之间,独一无二的连接!
“你——”傅司寒猛然醒悟,眼底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森然杀意!
“把她还回来!”
“唰!”
匕首出鞘,寒光一闪!
他一个箭步上前,军靴精准而又冷酷地踩住了地上那具躯体正在挣扎的手腕,冰冷的刀锋瞬间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地上的“人”忽然停止了抽搐,那张惨白的脸上,竟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是无数男女老少重叠在一起的混响,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她?她早就死了……我只是借个壳,等你把这条逆天改命的路……走完。”
话音刚落,那被匕首抵住的脖颈皮肤之下,竟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的血色符文!
这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如一条条贪婪的血蛭,顺着匕首的金属刀身,开始疯狂地逆向汲取傅司寒的生命力!
傅司寒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虚弱感瞬间从手臂传来,心脏猛地一沉!
“滚开!”
识海深处,沈清棠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咆哮!
她将最后一点即将溃散的魂光,不计后果地全部注入了那道连接着两人灵魂的“共生血契”之中!
以我之魂,引契之怒!
“轰——!”
血契被强行引爆,一股源自规则层面的恐怖反噬之力,瞬间沿着那些血色符文倒灌而回!
“啊——!”
那重叠的、非人的声音,第一次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叫!
皮肤下的符文寸寸断裂,化为黑烟消散。
但同时,沈清棠的意识也如风中残烛,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光亮,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在寂静降临的最后一刻,她用尽所有,在他脑海中留下了一段虚弱却无比清晰的话语:
“想让我回来……就去烧了沈家祠堂的地脉眼。那里……埋着三百具药奴的尸骨,他们的怨念能暂时炸开这座命格锁……但是,火一起,以祠堂为中心,方圆十里……所有活人都会大病七日,元气大伤。”
傅司寒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句话背后令人发指的含义。
“你是在说……”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要我用成千上万无辜之人的安康……去换你的命?”
长久的沉默。
就在他以为再也得不到回答时,脑海中那个声音幽幽响起,只答了一个字。
“是。”
这一个字,比世上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傅司寒握紧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看着地上那具重新陷入死寂的躯体,一字一句地问向虚空,也问向自己的内心:“那你到底是谁?是救死扶伤的承渊神医,还是……以众生为祭品的……妖魔?”
她没有回答。
远处山谷深处,仿佛传来了一声悠远而古老的钟鸣。
地上的躯体,再一次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那双眸子不再是全然的死寂,也不再是伪装的柔弱,而是带着一种燃尽一切后的疲惫与决绝。
她望着他,眼神清明,是他所熟悉的沈清棠。
她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她挣扎着,从他脚下抽出手腕,撑着地面缓缓站起,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睛。
“我是来……逼你选的。”
傅司寒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自嘲,带着疯狂,更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然。
他猛地一把扯开自己胸前的作战服衣领,露出心口的位置。
那里,一道与密室祭坛上同心刺对应的金色痕迹,正在皮肤下若隐若现,散发着微光。
“好。”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去放火。”
他收起匕首,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目光复杂到极致。
“但你记着,沈清棠。如果因为你,害了任何一条无辜性命……”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那道金痕,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会亲手回来,把它,连同你的心,一起剜出来。”
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向密室外走去,再没有一丝留恋。
风从开启的石门外灌入,掀起他染血的衣角,决绝而孤寂。
而在他心口深处,衣物遮蔽之下,那道金色的痕迹,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夜色渐深,一场席卷整座城市的风暴,正以沈家那座矗立着百年古槐的老宅为中心,拉开了血与火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