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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边的凤凰木开得正盛,巴掌大的红彤彤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碎霞,又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李道长捏着那张从日军头盔里找出的照片,指腹反复摩挲过边角暗褐色的血印 —— 那血印已经渗入相纸纤维,摸上去带着陈年的滞涩。他长长叹了口气,指尖点向照片上士兵的领章:“这不是作战部队的兵,看这白底黑杠的领章,是后勤兵无疑。”

风从韩江下游吹过来,带着淡淡的咸湿气息。李道长抬头望向水天相接的方向,目光里藏着沉沉的往事:“民国三十年日军溃败潮州时,不少底层士兵偷偷带着家眷逃。这口井当年是逃难人的藏身处,想来他们躲进来后,或是遇上了塌方,或是被追兵发现,终究没能出去。”

小生的罗盘还在斜挎的布兜里微微发烫,指针贴着皮革颤动,像颗不安分的心跳。陈阳正蹲在井台边数蚂蚁,指尖划过昨晚祭祀残留的糖霜,那些晶莹的颗粒沾在指腹,甜意还没散尽:“那个穿军装的叔叔一直在说‘海’,说答应带孩子去看潮,看浪花卷着沙子跑。” 他突然抬头,眼里蒙着层雾,“还有个女人的声音,说‘达濠的海最蓝’。”

“找老周伯问问。” 李道长把照片折成整齐的方块,塞进小生手心,“他民国时住凤溪村,那村子靠海,当年日军从达濠东湖登陆后,不少逃难的外乡人都往那儿躲,他见得多。”

校工房的煤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老周伯正坐在小板凳上,用粗布反复擦拭着枚铜制的哨子 —— 哨子是黄铜的,铜皮上刻着 “民国廿六年” 的字样,边缘被磨得发亮。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小生递来的照片,手里的哨子 “当啷” 一声掉在木桌上,眼圈瞬间红得像浸了血:“这是小林啊…… 昭和十二年跟着部队来的,是个老实人,从来没跟村里人红过脸。”

老周伯颤巍巍地搬来两张竹凳,让两人坐下,自己则蹲在地上,从床底拖出个蒙着灰尘的旧木箱。木箱的锁早就锈死了,他用指甲抠了半天,才勉强掀开盖子,翻出张泛黄发脆的粮票 —— 粮票上印着 “汕头粮局” 的字样,边角还缺了块。“他媳妇当年抱着刚满月的闺女在凤溪村等他,就住我家隔壁。” 老周伯的声音发颤,“每天天不亮就去海边望,手里总攥着块蓝布帕子,直到解放后才搬去村里住,现在他孙女林阿婆还在村口开小卖部,卖些针头线脑。”

当天下午的日头正烈,晒得柏油路都冒起了热气。小生和陈阳沿着海堤往凤溪村走,堤边的芦苇长得比人高,碧绿的杆子顶着蓬松的芦花,风吹过像海浪似的翻涌,发出 “沙沙” 的声响。远处的海面泛着粼粼的光,阳光洒在波浪上,碎成无数片金箔。

凤溪村藏在一片红树林后面,那些扎根在滩涂里的树木枝繁叶茂,气根垂在水里,像无数双伸出的手。村口的小卖部挂着块褪色的蓝布帘,布帘上印着的 “便民杂货” 四个字已经模糊不清。林阿婆正坐在竹椅上择菜,竹篮里的空心菜还带着露水,看见小生递来的照片,她手里的菜篮子 “啪” 地掉在地上,空心菜撒了一地。

“这是我爷爷……” 阿婆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划过照片上穿军装的年轻人,指腹蹭过相纸的纹路,“奶奶说他走的时候穿的就是这身灰布军装,临走前还摸了摸我的头,说等战事停了就回来,带我们去达濠看海,说那儿的浪能卷到脚脖子。” 她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抱出个刷着红漆的旧木盒,锁扣已经生锈,打开时发出 “吱呀” 的声响,像老旧的叹息。

木盒里铺着层蓝布,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五封家书,信封是牛皮纸的,边缘已经磨损,上面贴着褪色的邮票,邮票图案是富士山,山尖还印着淡淡的邮戳。小生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纸已经发黄发脆,稍一用力就可能撕破,字迹却很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末尾那句 “等我带你们去看海,看潮起潮落,看沙鸥归巢” 的墨迹,被泪水泡得有些模糊,晕开了小小的圈。

“奶奶临死前还攥着这些信,指甲都嵌进纸里了。” 阿婆抹了把眼泪,从盒底掏出个粗布包,解开系着的麻绳,里面是半袋海沙,颗粒分明,还带着海的咸腥气,“这是她当年每天在海边捡的,说等小林回来,就用海沙给他铺床,让他能天天闻着海的味道睡觉。”

夕阳西下时,三人带着海沙和家书回到学校。祖婶已经在厨房忙开了,大铁锅里煮着小米粥,咕嘟咕嘟的声响伴着香气飘出来。三十只粗瓷碗在灶台上摆得整齐,每碗粥里都拌了粗海盐 —— 不是之前祭祀用的红糖,“讨海人的规矩,红糖暖阳间的人,海盐安神间的魂,能让魂灵顺着潮水走得安稳。” 她往粥里撒了把切碎的薄荷叶,绿色的碎末浮在粥面上,“这是小林媳妇当年常用来泡水的,说薄荷的清苦能解乡愁,就像海风吹过能解闷热。”

子时的月光像一层薄纱,轻轻铺在井台上,把青石板照得发白。李道长先在井边用海沙铺了条细细的路,从井口一直延伸到操场东边的方向,沙粒被月光映得发亮,像条银色的丝带。“海沙引魂,跟着沙路就能找到海。” 他解释道,手里还拿着个海螺,是林阿婆特意找来的,“这螺能听见潮声,魂灵跟着螺声走,就不会迷路。”

小生把照片和家书摆在井沿,照片用两块小石子压住,家书则一张张摊开,让月光能照见上面的字迹。照片旁边放着那个海螺,海螺口朝着东边的海面,仿佛在静静聆听潮声。三十碗热粥沿井台摆成圈,粥香混着海盐的咸鲜,在月光里慢慢散开,飘得很远。

陈阳闭着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声音轻得像海风拂过芦苇:“小林叔叔,林阿婆还在等你呢,她把你的信都好好收着,知道你没忘约定。你们顺着沙路走,就能看见海了,看见潮起潮落,就像你说的那样。”

小生摸着胸口的契佩,原本发烫的玉佩渐渐凉了下来,最后恢复了温润的触感,像块被月光浸润过的暖玉。李道长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望着那些远去的影子,声音里带着感慨:“你以为道术是斩妖除魔,是画符念咒镇煞?其实不是。真正的道术,是帮冤魂了却心愿,让他们带着牵挂来,不带遗憾走。关公的‘义’,从来不是挥刀杀人,是体恤众生的苦,是成全每份放不下的执念。”

正说着,东边传来潮声,“哗啦哗啦” 的,像谁在轻轻哼着潮汕的歌谣,调子温柔又绵长。陈阳突然指着海面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星光:“看!他们在笑!”

月光下,三十道影子走到海堤边,突然化作银点,在浪尖上跳跃,像一群飞舞的萤火虫。小林的虚影手里举着那片荷叶,朝着小生他们挥了挥,动作缓慢却真切。银点一个个融入潮水,消失在波光里,只留下淡淡的光晕。海沙铺的路上,还留着串小小的脚印,像孩童的脚印,浅浅的,转瞬被夜风抚平,没留下一点痕迹。

李道长捡起碗沿的海盐粒,指尖捏着那些细小的颗粒,往井里撒了半勺。

小生想起祖父临终前说过的话,那时他还小,祖父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关公护的是人心,不是国界。人心都是肉长的,牵挂不分敌我,思念没有疆界。” 他摸着胸口的契佩,突然懂了 —— 那些残魂要的从来不是复仇,不是索命,只是想让家人知道,他们在战火里挣扎时,从未忘记过约定,从未忘记过回家的路,从未忘记过心里装着的人。

第二天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像层薄薄的纱笼罩着村庄。林阿婆就提着竹篮来了学校,竹篮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掀开时飘出阵阵甜香,里面是刚蒸好的红桃粿,每个都圆鼓鼓的,用新鲜的荷叶裹着,叶面上还带着露水的湿气,透着清润的香气。“今早天没亮就去海边祭拜,看见浪头漂着这片荷叶,” 阿婆拿起片荷叶递给小生,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上面还沾着粥香,像是你爷爷托海送来的谢礼,告诉我他收到了。”

小生咬了口红桃粿,糯米的甜香混着荷叶的清润,在嘴里慢慢散开,暖得人心尖都发颤。他低头时,突然看见篮底压着半张褪色的纸片,正是小林家书的残角,边缘不齐,像是被海水泡烂的,上面多了行模糊的字迹,笔触轻得像羽毛,像是用海水写的:“见海如见家”。

小生望着东边的海平线,朝阳正从海面升起,把海水染成了金红色,像一幅流动的画。胸口的契佩贴着皮肤,暖得像揣了块晒过太阳的海盐,带着淡淡的咸香。他终于懂了,关公的 “义” 从来不是斩尽杀绝,不是快意恩仇,而是帮每个困在岁月里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归途 —— 无论是战火里漂泊的残魂,还是守着约定等待的家人,都能在时光的尽头,遇见想要的答案,放下心里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