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乔和郑萦怀性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挺相似的,都很追求效率。
微博之夜结束尚不足三天,两人便已敲定了会面时间。
地点是郑萦怀选的,不是寻常的咖啡馆或餐厅什么的,而是位于市中心一栋小型建筑。
沈北乔早有耳闻,那是一栋私人画廊,只有周六周日会向公众开放。
其余时间想进入都需要和画廊主人有私交,是江临很有名的地点,叫做“虚白之间”。
郑萦怀把时间约在了周四下午两点,沈北乔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
这个时间虚白之间外果然空荡荡的。
沈北乔干脆摘掉了墨镜,和外面的管理人员确认了一下身份,然后走进了那未经修饰的原始铁门。
这一步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偌大的空间里放眼望去只有她一个人。
画廊内部空间极高,这在寸土寸金的江临来说算是近乎奢侈地留白。
墙壁是粗糙的浅灰色水泥质感,地面是光洁的深色原木
几道简洁的线性光带从天花板垂落,精准地打在一入门处,为数不多的展品上。
每一件作品都被这束光赋予了舞台剧主角般的仪式感。
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松木和矿物颜料的气息,沈北乔轻轻嗅了一下,觉得很是喜欢。
沈北乔信步向展厅深处走去,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墙边一块简洁的黑色展牌。
待看清上面镌刻的艺术家姓名时,她眼中不由掠过一丝讶异,此刻正在这里展出的,竟然是温泽的个人画作。
当初温泽的邀约,由于近来她和温恒都太忙,所以一直没有时间兑现,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自己一个人先看到了。
这让她一下子对这里的画作起了一些兴致,开始观赏起来。
与她印象中那个慵懒妖冶,颇为热情的温泽不同,他的画作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景观。
所有画上基本充斥着大量沉郁的色调,粘稠的暗红、压抑的普鲁士蓝、以及大片混沌的如同淤伤般的青黑。
笔触时而狂暴粗粝,仿佛用刮刀将颜料与愤怒一同甩上画布;时而又陷入一种极度克制、近乎神经质的细腻勾勒中。
沈北乔缓步其间,最终在一幅名为《被凝视者》的女子肖像前驻足。
画中的女人面容模糊,仿佛融于背景的阴影。
唯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晰,瞳孔深处不是光亮,而是两个扭曲着的仿佛包含痛苦的旋涡,正直勾勾地“看”着画布之外的观者。
沈北乔静静地与画中人对视,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渐渐包裹了她。
那眼神里的痛苦如此真实,几乎要穿透画布,攫住她的呼吸。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久违的想起了当时刀刺入自己皮肤的感受。
冰冷的刀锋划开皮肤的触感,鲜血涌出时的温热,竟在此刻隔着时空与画布那端的痛苦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情绪中时,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沈北乔猝不及防,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从与画作的无声对话中被惊醒。
她回过头,只见郑萦怀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她穿着一身与画廊气质极为相融的深灰色亚麻长裤,推了推脸上的无框眼镜,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歉然。
“抱歉,北乔,好像吓到你了。”郑萦怀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北乔迅速调整好表情,心跳渐渐平复,露出一抹微笑:“没关系,郑导。是我看得太入神了。”
听她这样说,郑萦怀的目光也投向那幅《被凝视者》。
她看了片刻,然后问道:“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沈北乔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
因为不清楚郑萦怀的恶好,所以她没有轻易用好坏与否来评判。
犹豫了一下,她选择坦诚地说出自己的感受。
“很……沉重。感觉画家把一种巨大的、无声的痛苦,都倾注在了这双眼睛里。”
沈北乔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画作叫做《被凝视者》,但我觉得她不只是在被看,更像是在向外索取,或者说,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站在它面前,很难轻松起来。”
郑萦怀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赞同或反对。
她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示意沈北乔随她一同在展厅里缓步而行。
“我很喜欢这次的画展。”
郑萦怀边走边说,目光掠过一幅幅色彩阴郁的画作,“每次来都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情绪张力,一种在完美表象下挣扎的灵魂。”
“这比那些仅仅追求视觉愉悦的作品,要真实得多,也有力量得多。”
沈北乔的目光掠过画作右下角熟悉的签名。
她确实可以顺势提起自己与画家认识,这或许能拉近与郑萦怀的距离。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最终郑萦怀在一幅描绘着被无数透明丝线缠绕却呈现出飞翔姿态的抽象画前停下。
转过身来,看着沈北乔说道:“今天约你在这里见面,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安静。”
“更重要的是,正在筹备的这个新项目……嗯,暂时叫它《代号:虚像》吧。”
郑萦怀顿了一下,“《代号:虚像》里面的女主角,设定就是一家画廊的主理人,同时,她本人也是一位极具天赋却内心充满纠葛的艺术家。”
“这里的画作,是我想象中她会画出来的作品。”
听罢,沈北乔倒是倏然一惊。
郑萦怀带她来这里不会是想来一次无声的试镜吧?
通过看她能否与这种独特的的艺术氛围产生共鸣,从而判断她能否触摸到女主角的灵魂边缘?
这也并非不可能,凡是从事艺术行业的都有一些自己的怪癖,加上郑萦怀也从来不公开选拔演员。
她如何确定下人选的方式也并没有人知道。
想到这,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回想起刚才自己给郑萦怀的回答,一边表面上有些讶然地问道,“艺术家?”
“是的。”郑萦怀的眼神中划过一丝意味深长,“一位被迫卷入谋杀案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