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尤其是凝露崖。
沈砚坐在崖边的青石上时，指尖刚触到草叶上的露珠，那水珠便顺着他的灵力缠上袖口，凝而不化。他已在这崖上坐了三日，百年修为卡在筑基后期的瓶颈处，像被一层无形的膜裹着，灵力运转时总在膻中穴滞涩半分。
“沈师兄，该用早上的丹药了。”
清脆的声音从雾里飘来，青禾提着食盒的身影慢慢清晰。她是去年刚入山门的弟子，分配到凝露崖当差，每次来都忍不住多瞧沈砚几眼——这位师兄驻山百年，容貌仍停在弱冠时，白衣上总沾着崖边的晨露，连指尖的灵力都带着几分清润，不像其他师兄那般周身裹着凌厉的灵气。
沈砚抬手接过玉瓶，指尖碰到青禾的袖口，忽觉她灵力里掺了丝极淡的燥意。他顿了顿，问：“昨日去后山采集灵草，可是遇到了什么？”
青禾愣了愣，随即点头：“师兄怎知？昨日在后山遇着株千年茯苓，正要挖时，忽然从土里窜出只赤纹鼠，虽没伤着我，可那老鼠身上的火灵力溅到袖口，到现在还没散净呢。”
沈砚打开玉瓶，倒出粒莹白的丹药，却没立刻服下。他望着青禾袖口那点几乎看不见的火痕，忽然想起三日前掌门说的话——“你道心稳，灵力纯，唯独少了点‘触类旁通’的契机。青崖山的道，不在闭门苦修里，在崖上的露、风里的草、弟子间的寻常事里。”
那时他只当是掌门随口点拨，此刻见着青禾袖口的火痕，心里忽然动了动。他抬手对着那点火痕虚画，指尖流出的清润灵力没去压制火燥，反倒顺着那丝燥意绕了个圈，像缠露珠般将火灵力裹住，轻轻一引，便送回青禾的丹田。
青禾惊呼一声：“师兄！这……这燥意竟散了！我昨日用了三粒清心丹都没压下去！”
沈砚没说话，指尖还留着刚才引动灵力的触感。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觉出膻中穴的滞涩处松了些，像有根细针轻轻挑了下那层膜。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那粒跟着他三日的露珠还在，此刻竟顺着他的灵力，在袖口凝成了个极小的水纹图案。
“青禾，你且先回吧，今日不用再来送晚膳。”沈砚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崖壁上。
青禾虽疑惑，却还是应了声“是”，提着食盒退进雾里。待她的身影消失，沈砚才站起身，走到崖壁前。
这凝露崖的崖壁他看了百年，青灰色的岩石上满是风雨冲刷的痕迹，寻常得很。可方才引动灵力时，他竟觉出崖壁里藏着丝极淡的灵力波动，与他指尖的水纹隐隐相和。
他伸出右手，掌心贴着崖壁，将灵力缓缓渡进去。起初只觉岩石冰凉，灵力像沉入深海，没半点回响。可当他想起方才帮青禾引动火灵力的感觉——不是压制，不是对抗，而是顺着对方的灵力轨迹，轻轻引导——他忽然收了几分力，让自己的清润灵力贴着岩石的纹理慢慢游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掌心下的岩石忽然颤了颤。
沈砚心头一凛，收了半分灵力，却见崖壁上的一道裂缝里，慢慢渗出些淡青色的光。那光顺着岩石的纹路爬，渐渐在崖壁上勾勒出个模糊的图案——像是水纹，又像是某种符文，纹路间缠着极淡的灵气，与他周身的灵力竟有七分相似。
他想起入门时，师父曾说过青崖山的来历：千年前景元帝在此悟道，曾以灵力在山石上刻下十二道符纹，藏着修仙的根本道理，只是后来岁月变迁，符纹大多隐没，唯有修为到了某个境界，又恰好契合符纹的属性，才能引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符纹？
沈砚屏住呼吸，将灵力放得更柔，顺着那淡青色的纹路慢慢走。他发现这符纹的轨迹竟与他丹田运转的灵力路径隐隐相合，只是在膻中穴对应的位置，符纹有个极小的转折——而他这三日卡壳的地方，恰好就是膻中穴。
他试着让灵力顺着符纹的转折走，起初还是滞涩，像是走惯了直路的人忽然要绕个弯，浑身都不自在。可他想起青禾袖口的火痕，想起那粒跟着他三日的露珠——露珠遇风会滚，遇草会沾，从不会硬闯，却总能顺着外力找到自己的轨迹。
“原来如此……”
沈砚低声呢喃，忽然松了道心的紧绷。他不再刻意去冲那层瓶颈，反倒让灵力像露珠般顺着符纹的轨迹漫流，哪怕在膻中穴的转折处慢些，也不焦躁。
不知过了多久，晨雾渐渐散了，日头爬到崖顶，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崖壁上。那淡青色的符纹忽然亮了起来，纹路里的灵气顺着沈砚的掌心涌进他的丹田，与他的灵力缠在一起，像两股水流汇成一道。
膻中穴的滞涩感在这一刻忽然消失了。
灵力运转时再无阻碍，顺着符纹的轨迹绕了三圈后，竟在丹田处凝成了个小小的水纹印——那是筑基后期突破到巅峰的征兆！
沈砚睁开眼，指尖的灵力轻轻一弹，崖边的露珠纷纷飞起，在他周身绕了个圈，又轻轻落在草叶上，连痕迹都没留。他抬手摸向崖壁，那道符纹已经隐去，只留岩石上的裂缝还在，像是从未出现过。
“沈师兄！”
远处传来青禾的声音，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个青衣弟子，“掌门让我来传话，说后山的灵脉今日有异动，让您去看看！”
沈砚颔首，刚要起身，忽然觉出袖口有丝异样。他低头一看，方才那粒凝而不化的露珠还在，只是珠心里映着个极小的符纹影子，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闪烁。
他抬手将露珠弹向崖边的草叶，那水珠落在草上，竟顺着草茎的纹路，在叶片上又画出个淡青色的小符纹，转瞬便消失在阳光下。
“走吧。”
沈砚转身，白衣扫过青石上的晨露，这次他的脚步里多了几分轻快——百年修为卡在瓶颈的困惑，竟在这凝露崖的晨雾里，借着一粒露珠、一道符纹，悄然解开了。
青崖山的道，果然不在闭门苦修里。
他跟着青禾往后山走时，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凝露崖。崖边的雾又浓了些，将青石和草叶都裹在里面，可他知道，那崖壁里藏着的符纹，还有他丹田处新凝成的水纹印，都是这百年修为里，最珍贵的一次“问道”。
后山的灵脉异动还在等着他，可沈砚此刻的心境已不同往日。他指尖的灵力流转间，竟带着几分符纹的柔和，连脚步踏过的草地，都没惊起半片落叶——原来突破瓶颈的不是灵力的暴涨，而是道心的通透，是懂得顺着灵力的轨迹，顺着天地的道理，慢慢走，慢慢悟。
风从山间吹过，带着松针的香气，沈砚忽然想起百年前刚入青崖山时，师父教他引气入体的场景。那时他总急着求快，师父却让他盯着窗台上的露珠，看它如何从晨雾里凝成，如何顺着窗台的纹路慢慢流淌。
“修仙如凝露，急不得。”
当年师父的话，此刻才真正刻进他的道心里。沈砚抬头望向山间的云，嘴角轻轻勾起——这百年修为，今日才算真正摸到了“道”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