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玄指尖的灵力凝而不发,如坠在青崖后山松针上的晨露,悬在那方丈许宽的黑石阵眼之上。阵纹里流转的幽蓝灵光正顺着他掌心的脉络往丹田涌,却在膻中穴处被一层若有若无的壁垒挡住——这已是他卡在化神中期的第三个年头,百年修为积蕴如深潭,偏生这层玄关如潭底磐石,任他如何冲击都纹丝不动。
“师兄又在耗灵力了?”
清脆的声音伴着松枝轻响传来,叶灵溪提着竹篮从蜿蜒的石阶走来,篮里的青瓷瓶碰撞出细碎声响。她蹲在黑石旁,将一瓶刚炼好的“清灵露”递过去:“苏师姐说你这几日灵力耗损过巨,特意加了三株千年雪参,喝了能补回来。”
凌清玄收回手,指腹擦过额角渗出的薄汗,接过瓷瓶拔开塞子。清苦的药香混着雪参的甘醇漫开,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直抵丹田,却依旧冲不破那层壁垒。他望着远处云海翻涌的青崖主峰,轻声道:“再过一月便是宗门大比,若不能突破,今年的问道台怕是又要输给楚昭。”
叶灵溪眨了眨眼,伸手拍了拍黑石上的阵纹:“师兄忘了?三年前你在这阵眼处悟透‘松风剑意’,如今怎的反倒钻了牛角尖?不如随我去前山看看,今日有山下镇子的人来送供奉,听说带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凌清玄本想拒绝,可瞥见少女眼底的期待,终究还是点了头。他起身时随手拂过衣摆,将残留的灵力敛入经脉,却没注意到黑石阵眼的幽蓝灵光在他转身的瞬间,悄悄缠上了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如一缕细丝钻进了他的袖口。
前山的演武场旁已是人声鼎沸。青崖宗弟子们围着几个挑着担子的镇民,正对着担子里的东西指指点点。凌清玄刚走近,就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捧着个木盒,向围观的弟子们夸耀:“这可是从后山深谷里挖出来的‘石中玉’,摸着就发凉,听说能安神定魂,诸位仙师要不要看看?”
盒子里铺着红布,一块拳头大的乳白色玉石静静躺在上面,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确实算不上珍品。弟子们哄笑着散去,汉子脸上的笑容也垮了下来。凌清玄却顿住了脚步——他分明感觉到,那玉石裂纹里透出一丝极淡的灵气,与他丹田处的壁垒竟有几分相似的波动。
“这玉我要了。”他走上前,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汉子愣了愣,连忙将木盒奉上,嘴里不停说着“多谢仙师”。
叶灵溪凑过来打量着玉石:“这石头看着普通得很,师兄买它做什么?”
凌清玄没说话,指尖轻轻抚过玉石的裂纹。就在指尖触到裂纹的瞬间,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指尖涌入经脉,竟径直冲向膻中穴的壁垒。他心中一动,拉着叶灵溪转身就往后山走:“快回黑石阵眼处。”
两人疾步穿过松树林,回到那方黑石旁。凌清玄立刻盘膝坐下,将玉石握在掌心,运转起《青崖心法》。玉石中的冰凉气息如溪流般缓缓渗出,与他体内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再次冲向那层壁垒。这一次,壁垒竟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春雨浸润的冻土,裂开了一道细缝。
“有效果!”叶灵溪兴奋地低呼,却在话音刚落时,突然捂住了嘴。她看见凌清玄的眉头紧紧皱起,额角的汗珠比刚才更多,脸色也泛起一丝苍白。
凌清玄只觉得体内的灵力像是脱缰的野马,被玉石的气息引着疯狂冲击壁垒。可那道细缝刚出现,就有一股更强大的反作用力从壁垒后涌来,将他的灵力硬生生逼回丹田。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来,连忙咬住舌尖,强行将灵力稳住。
“师兄你怎么样?”叶灵溪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抬手拦住。
“别碰我。”凌清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玉石里的气息不简单,像是……上古修士的残魂之力。”
话音未落,掌心的玉石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裂纹里透出的灵气越来越浓,竟在他眼前凝成了一个模糊的虚影。那虚影穿着古朴的道袍,面容看不清,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千年了,终于有人能感应到我的残魂……小家伙,你卡在化神中期多久了?”
凌清玄心中巨震,强压下体内的不适,沉声道:“晚辈凌清玄,卡在这境界已近三年。不知前辈是何人?为何会藏在这玉石之中?”
“我乃上古青崖宗的护山大阵师,当年为护宗门抵挡魔修,自爆元神将残魂封入阵眼石中,没想到竟被人挖出带出了秘境。”虚影的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你体内的灵力与我当年的功法同源,这才引动了我的残魂。你那玄关壁垒,并非单纯的境界瓶颈,而是心魔与功法反噬交织而成的‘假关’。”
“假关?”凌清玄愣住了,“晚辈修行向来心无杂念,怎会有心魔?”
“你虽无外魔,却有内障。”虚影缓缓道,“你是不是总想着在宗门大比中胜过楚昭,证明自己的百年修为不输于人?这份执念,便是你的心魔。你越是急于突破,这层假关就越是坚固。”
凌清玄沉默了。他确实从三年前输给楚昭后,就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在大比中夺回问道台的榜首。这份执念如影随形,让他在修行时越发急躁,却没想到竟成了突破的阻碍。
“那晚辈该如何破解?”他抬头望向虚影,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虚影轻笑一声:“很简单。放下执念,随我感受天地灵气的流转。你看这松间的晨露,何时急于坠落?这山间的清风,何时急于归海?修行如流水,顺其自然方能通达。”
话音刚落,虚影化作一道流光,钻进了凌清玄的眉心。他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清明,眼前的松树、黑石、云海都变得清晰起来。松针上的晨露缓缓滑落,坠入泥土的瞬间,竟引动了周围的灵气,形成一股细微的旋涡。他下意识地跟着这股旋涡运转灵力,不再刻意冲击壁垒,而是让灵力如流水般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叶灵溪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只见凌清玄周身渐渐泛起一层淡淡的灵光,与黑石阵眼的幽蓝灵光交织在一起。他掌心的玉石慢慢变得透明,裂纹也在逐渐消失,最后化作一缕灵气融入他的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凌清玄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清亮的灵光,他抬手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膻中穴的壁垒已然消失,灵力如江河般奔腾不息,直接冲破了化神中期的桎梏,稳稳地停在了化神后期的境界。
“突破了!”叶灵溪高兴得跳了起来。
凌清玄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只觉得浑身舒畅,连带着百年修行积累的沉疴都消散了不少。他望着远处的云海,心中再无之前的急躁,只剩下一片平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松树林外传来。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着凌清玄抱拳道:“凌师兄,不好了!楚昭师兄在前山挑战苏师姐,苏师姐不敌,被他打伤了!”
凌清玄眉头一皱,体内的灵力瞬间提起,却又在转念间缓缓压下。他想起虚影的话,深吸一口气,对那弟子道:“带我去看看。”
前山的演武场上,苏婉晴正捂着胸口站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楚昭手持长剑,站在演武场中央,目光扫过围观的弟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气:“还有谁想挑战我?距离宗门大比只剩一月,若没人能胜过我,这问道台的榜首,怕是又要归我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没人敢上前。楚昭的修为早已达到化神后期,如今更是距离化神巅峰只有一步之遥,整个青崖宗年轻一辈中,能与他抗衡的,唯有凌清玄。
“楚昭,你下手未免太狠了。”
凌清玄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弟子们纷纷让开一条路,看着他一步步走进演武场。楚昭见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凌清玄?你终于肯出来了。怎么,突破了?”
凌清玄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苏婉晴身边,递过一瓶清灵露:“苏师姐,先疗伤。”
苏婉晴接过瓷瓶,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担忧:“清玄,你刚突破,不宜与人动手。”
凌清玄转头看向楚昭,语气平静:“我不是来挑战你的,只是想告诉你,修行之道,并非只有胜负。你今日打伤苏师姐,这般急于证明自己,与三年前的我,又有何异?”
楚昭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突破了,就敢教训我了?”
“我只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凌清玄缓缓道,“你看这演武场旁的松树,有的长得笔直,有的长得弯曲,可它们都能沐浴阳光,扎根土壤。修行亦是如此,何必非要争那榜首之位?”
楚昭冷哼一声:“一派胡言!青崖宗弟子,当以问道台榜首为目标,若连这点执念都没有,还修什么仙?”他抬手长剑直指凌清玄,“既然你不肯挑战我,那我便挑战你!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百年修为,到底有没有长进!”
剑光如电,直刺凌清玄的胸口。围观的弟子们惊呼出声,苏婉晴也脸色一变,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叶灵溪拉住。
“苏师姐放心,师兄自有分寸。”叶灵溪轻声道。
只见凌清玄站在原地,并未拔剑,只是抬手轻轻一拂。掌心涌出一股柔和的灵力,如清风般撞上楚昭的剑光。“叮”的一声脆响,楚昭的长剑竟被这股灵力弹开,剑身微微颤抖。
楚昭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清玄:“这是什么灵力?你真的突破了?”
凌清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苏婉晴:“苏师姐,我们回后山吧。”
楚昭站在原地,望着凌清玄的背影,手中的长剑缓缓垂下。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凌清玄也是这样,在问道台上输给了他,却依旧平静如常。那时他只觉得凌清玄是故作镇定,如今才明白,那是真正的心境通透。
“等等。”楚昭突然开口。
凌清玄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楚昭深吸一口气,对着凌清玄抱拳道:“今日是我孟浪了。多谢你点醒我。”
凌清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点头,转身和苏婉晴、叶灵溪一起向后山走去。
松树林间,晨露再次坠下,落在黑石阵眼上,激起一圈细微的灵光。凌清玄望着掌心残留的灵气,心中豁然开朗——百年修为,问道青崖,所求并非榜首之位,而是那份顺其自然、通透豁达的心境。
一月后的宗门大比,凌清玄与楚昭再次站上问道台。这一次,两人没有剑拔弩张,只是切磋了一场。凌清玄以松风剑意对阵楚昭的惊雷剑法,最终以一招之差险胜。可当裁判宣布他为榜首时,他却笑着看向楚昭:“这场比试,你我不分胜负。”
楚昭也笑了,对着他拱手:“下次,我定会赢你。”
台下的苏婉晴和叶灵溪相视一笑。远处的云海翻涌,青崖山的阳光透过松枝洒下,落在问道台上,也落在每一个修行者的心上。百年修为,问道之路,不过是在每一次顿悟中,寻得属于自己的那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