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像揉碎的云絮裹着整座仙山,直到辰时三刻的钟声撞碎雾霭,才漏下几缕金辉落在紫霄宫的玉阶上。林砚立在阶下,玄色道袍沾着崖边的露气,指尖因攥得太紧而泛白——他等这道师命,已经等了整整十年。
“寒雾涧底的冰魄草该熟了,你去取来。”玄机子坐在丹房的蒲团上,白须垂到膝头,指尖捻着一枚转得缓慢的玉扳指,“此草需以‘静气’采撷,若带了半分焦躁,便会化在寒雾里。”
林砚躬身应下,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弟子遵旨。”
转身踏下玉阶时,他瞥见殿外的银杏树下,几个穿浅青道袍的师弟正围着炼丹炉说笑。那是入门不足五十年的弟子,去年已有两人结了金丹,此刻眉梢眼角都是意气风发。林砚攥了攥袖中的剑穗,那穗子是他百年前入门时师父给的,如今穗线已磨得发毛——他修了整整一百年,仍卡在筑基后期的瓶颈,是青崖山同代里最慢的一个。
“欲速则不达。”十年前玄机子说这话时,他正因强行冲击金丹岔了气,吐着血趴在丹房里。可道理他懂,心却沉不下来。同批入门的师兄早已成了外门掌事,就连小他三十岁的师妹都能代师讲道,只有他,还在为一枚筑基丹苦苦熬着。
寒雾涧在青崖山西麓,是处终年不见天日的深谷。林砚御剑掠过崖壁时,涧底的寒气已顺着剑穗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按捺住催发灵力加速的念头——玄机子说过,寒雾涧的雾能缠上焦躁的灵力,越是急着冲,越容易陷在雾里。
可真站在涧边,他还是忍不住皱了眉。涧底的雾浓得像浆糊,白花花的一片里,连五尺外的岩石都看不清。冰魄草喜寒,只长在涧底最深处的冰缝里,据说会泛着淡蓝微光。林砚深吸一口气,运转筑基后期的灵力护住周身,抬脚踏入雾中。
寒气瞬间裹了上来,比他预想的更烈,像是无数细冰针往骨缝里钻。他咬牙往前探,灵力在掌心凝成莹白的光团,勉强照出身前丈许的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忽然淡了些,前方隐约传来“咔嗒”的冰裂声。
林砚心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的青钢剑——寒雾涧里有守护妖兽,是天生控水御冰的玄冰貉,据说速度快得能追上御风的修士。他屏住呼吸,往声音来处挪去,刚转过一块冰棱,就见一道银白影子“嗖”地从雾里窜出,带着刺骨的寒气直扑他面门!
“来得好!”林砚低喝一声,剑随声出,青钢剑划出道冷光,直斩玄冰貉的前爪。可那妖兽比他想的更快,身子猛地一拧,竟贴着剑刃滑了过去,毛茸茸的尾巴带着冰屑扫向他的手腕。林砚急忙撤剑回挡,“当”的一声脆响,手腕震得发麻,灵力都晃了晃。
玄冰貉落在三丈外的冰面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它身形不大,只有半人高,可周身萦绕的寒气却比涧底的雾更浓,爪子踏过的冰面都结了层薄霜。
林砚喘了口气,心头的焦躁又冒了上来。他得尽快拿到冰魄草,要是在这里耽搁太久,万一被其他弟子抢了先——不对,玄机子只派了他来。可这念头刚压下去,玄冰貉又动了,这次是贴着冰面滑行,速度快得只剩一道银影,直绕到他身后!
“糟了!”林砚急忙转身,剑随身转划出一道圆弧,可还是慢了半步,后背被玄冰貉的爪子扫中,道袍瞬间结了层冰,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往五脏六腑钻。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不能急,不能急……”林砚咬着牙默念,可手脚却不听使唤,越是想快,招式越乱。玄冰貉像是看出了他的破绽,攻势更猛,银影在雾里穿梭,爪子带起的冰刃一道接一道劈来。林砚左支右绌,身上很快添了好几道冰痕,灵力消耗得飞快,掌心的光团都暗了下去。
又一次硬接玄冰貉的扑击后,林砚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块冰壁上。“噗”的一声,他吐了口血,血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珠。玄冰貉一步步逼近,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像是猫捉老鼠般玩弄着他。
林砚靠在冰壁上,浑身发冷,灵力几乎耗空。他看着玄冰貉越来越近,忽然觉得可笑——百年修为,竟要栽在一只筑基期的妖兽手里?他不甘心,猛地想催发最后一丝灵力拼命,可指尖刚聚起一点微光,就被玄冰貉一爪子拍散,手腕也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罢了……”林砚闭上眼,等着那致命一击,可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他疑惑地睁开眼,见玄冰貉正盯着他脚边的冰缝,鼻子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吸引了。
林砚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冰缝里竟泛着淡蓝的微光——是冰魄草!那草长在冰缝最深处,只有三寸高,叶片像冰晶雕成的,正随着涧底微弱的气流缓缓晃动,每一片叶子的舒展都慢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安稳。
林砚的目光定在冰魄草上,忽然忘了身上的痛。他看着那草,想起百年前刚入门时,玄机子带他看紫霄宫前的那棵古松:“你看这松,长了三千年,才不过两丈粗。可它每一寸年轮,都扎得稳稳妥妥,风刮不倒,雷劈不折。”那时他不懂,只想着快点修行,快点变强,快点追上别人的脚步。
可现在,看着冰魄草在冰缝里缓慢生长,他忽然懂了。这草生在绝境,没有阳光,只有寒气,却不急不躁,一点点汲取冰下的灵气,慢慢长出叶片,慢慢凝聚药力。它没有想着“快”,只想着“稳”,所以才能在寒雾涧里活下来,长成能助修士突破的灵草。
“欲速则不达……”林砚喃喃自语,心头的焦躁像是被涧底的寒气冻住了,一点点化开。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想百年修为的落后,不再去想金丹的遥远,只专注于眼前的呼吸——吸气时,让寒气顺着鼻息进入丹田,缓缓运转灵力;呼气时,让灵力顺着经脉慢慢流淌,修复受损的经脉。
玄冰貉见他不动,又扑了上来。可这次,林砚没有急着出剑,而是缓缓侧身,脚步踩着冰面,像冰魄草那样缓慢却稳实地移动。玄冰貉的爪子擦着他的道袍划过,带起的寒气被他周身缓缓运转的灵力挡在外面。
“你的快,是虚浮的;我的慢,是扎实的。”林砚睁开眼,目光清明,手中的青钢剑不再快劈,而是缓缓抬起,剑尖对准玄冰貉滑行的轨迹。玄冰貉没想到他会变慢,一时收不住势,直往剑尖撞来!
“噗嗤”一声,青钢剑刺入玄冰貉的肩胛,寒气瞬间从伤口涌入剑身,林砚却稳稳握住剑柄,缓缓转动剑身,挑飞了玄冰貉体内的灵力核心。玄冰貉发出一声哀鸣,身子软倒在地,周身的寒气渐渐散去,化作一滩清水渗进冰缝里。
林砚收剑而立,长长舒了口气。这时他才发现,周身的灵力竟比之前更浑厚了,运转起来也更顺畅,筑基后期的瓶颈像是松了道缝,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摸到金丹的门槛。
他走到冰缝前,蹲下身,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冰魄草的叶片。那叶片微凉,带着一丝温润的灵气,没有像玄机子说的那样化掉——因为他此刻的心,比涧底的冰还要静。
林砚小心翼翼地将冰魄草连根挖起,用事先准备好的玉盒装好。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往涧外走去。这次,他没有催发灵力,只是一步步走在雾里,脚步缓慢却坚定。涧底的雾似乎不再冰冷,反而像轻柔的纱,拂过他的道袍。
回到紫霄宫时,已是申时。玄机子还坐在丹房的蒲团上,玉扳指转得依旧缓慢。林砚将玉盒递过去,躬身道:“师父,冰魄草取回来了。”
玄机子打开玉盒,看了眼里面的冰魄草,又抬眼看向林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你的道心,比这草更可贵。”
林砚一怔,随即明白了师父的意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因急于求成而颤抖,此刻却稳得能捏稳一粒丹砂。百年修为,他终于明白,问道之路没有捷径,所谓“快”与“慢”,不过是道心的映照——心稳了,路自然就顺了。
玄机子将玉盒合上,递给林砚:“这草你自己用吧,明日起,入丹房闭关,冲击金丹。”
林砚接过玉盒,眼眶微热,深深躬身:“弟子谢师父指点。”
走出丹房时,夕阳正落在紫霄宫的飞檐上,将琉璃瓦染成金红色。林砚抬头望去,青崖山的雾已经散了,远处的云海翻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不再焦躁,只有安稳。他握紧手中的玉盒,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向自己的静室,百年问道路,终于在这一刻,踏上了新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