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玄指尖的剑穗垂在袖间，随着他踏上青崖主峰的石阶轻轻晃荡。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出清响时，他恰好看见灵微真人站在观星台的白玉栏边，背影映着天际渐沉的暮色——那暮色不是寻常的黛青，而是掺了星子碎光的银灰，像有人把天河的水泼在了天幕上。
“清玄，你来得正好。”灵微真人转过身，拂尘上的白须沾着几星细碎的冰晶，“落星渊那边，今夜要出事。”
沈清玄拱手时，目光掠过观星台中央的罗盘。那枚用陨铁打造的指针本该指向正北紫微星，此刻却疯了似的打转，针尖划过盘面的痕迹泛着暗红，像烧红的铁在冰上拖出的印子。他心头微动，百年修行攒下的沉稳在此刻晃了晃——落星渊是青崖禁地，自三十年前玄阴宗一战后便封了阵，据说渊底沉着当年战死的修士残魂，还有被打散的星力本源。
“真人是说，渊底的星力要溢出来了？”他问。话音刚落，山脚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震得石阶上的青苔都簌簌掉渣。抬头时，只见落星渊的方向升起一道淡紫色的光柱，光柱顶端缠着黑雾，像一条拧成绳的墨汁，正一点点往天幕上爬。
灵微真人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不是溢出来，是有人在破阵。你随我去看看，记住，无论看见什么，都别碰渊底的星砂。”
两人踏剑而行时，山风已经变了味。往常青崖的风带着松针的清苦，此刻却掺了股铁锈似的腥气，沈清玄的剑穗被风吹得贴在手腕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剑穗里裹着的那枚“定魂玉”正在发烫——那是十年前他刚入金丹期时，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若遇残魂作乱，玉能护他心神。
落星渊的入口处，负责守阵的弟子正围着阵法盘坐，每个人额头上都渗着冷汗，指尖掐诀的手在发抖。沈清玄凑近时，看见阵法边缘的符文正在褪色，原本金红相间的“锁星纹”，此刻像被水泡过似的发灰，有些地方甚至裂开了细缝，缝里渗着黑雾。
“沈师兄！”一个名叫林砚的小弟子抬头，声音发颤，“半个时辰前，渊底突然传来响动，阵法就开始不稳，我们试着补阵，可刚把灵力输进去，就被一股邪力弹了回来……”
灵微真人蹲下身，指尖点在阵法的裂缝上。指尖刚碰到符文，他就猛地缩回手，指腹上沾了一点黑雾，那黑雾落在地上，竟将青石板蚀出了一个小坑。“是玄阴宗的‘噬魂瘴’，”他沉声道，“当年他们败走时，把不少残魂封在了渊底，如今有人用邪术引动瘴气，想借星力养魂。”
沈清玄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他记得三十年前的事——那时他才刚入青崖，跟着师兄们在山脚下的学堂背书，夜里总能听见主峰传来的打斗声。后来师父告诉他，玄阴宗想抢青崖的“星髓”，那是落星渊底聚了千年的星力本源，能助修士一步登仙。
“真人，我下去看看。”沈清玄道。他的百年修为卡在金丹后期已经五年了，始终摸不到元婴期的门槛，师父生前说过，他的道在“破妄”，若能勘破执念，自能破壁。此刻落星渊的异动，或许就是他的契机。
灵微真人盯着他看了片刻，从袖里摸出一枚玉佩：“这是‘避瘴符’，你带在身上。记住，渊底的星砂能乱人心神，若是看见幻象，就捏碎定魂玉——还有，若遇玄阴宗的人，别硬拼。”
沈清玄接过玉佩，转身跃入阵法的裂缝。身子下坠时，风变得越来越冷，腥气也越来越重，他能听见耳边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无数人凑在他耳边说话，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给我星力，我带你登仙……”
他掐了个“静心诀”，指尖泛起淡青色的灵光，低语声顿时弱了下去。落地时，脚底踩上了一片细软的东西——是星砂，泛着淡银的微光，像被揉碎的月光沉在黑土中。抬头望去，落星渊底是个巨大的溶洞，洞顶垂着钟乳石，每一块钟乳石上都缠着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人影在挣扎。
“沈清玄？”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沈清玄循声望去，只见溶洞中央站着一个穿黑袍的人，黑袍上绣着玄阴宗的“噬魂纹”，脸被黑雾遮着，只能看见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
“你是玄阴宗的人？”沈清玄握紧剑柄，青崖剑法的起手式“松涛引”在指尖凝聚，淡青色的剑意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将扑过来的黑雾挡了回去。
黑袍人笑了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在地上刮：“三十年了，青崖的人还是这么蠢。当年你们抢了星髓，如今我不过是拿回来罢了——哦，对了，你师父就是当年守星髓的人吧？他死的时候，可是哭着求我饶他一命呢。”
这句话像一把刀，猛地扎进沈清玄的心里。他师父是青崖的“守髓长老”，三十年前为了护星髓，跟玄阴宗的宗主同归于尽。当年他问师父的死因时，灵微真人只说师父是寿终正寝，直到三年前，他才从一本旧卷宗里看到真相——师父是被玄阴宗的人折磨致死的，死前还被抽走了一半的修为。
心头的火气往上涌时，沈清玄突然觉得指尖的定魂玉烫了一下。他猛地回过神——不对，黑袍人的话有问题。师父的卷宗里写着，玄阴宗宗主在当年的大战中已经被星髓的力量反噬，尸骨无存，眼前这个黑袍人，顶多是个余孽。
“你在骗我。”沈清玄的剑意在周身凝得更实，“我师父是为护星髓而死，他从未求饶过。”
黑袍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嘴硬有什么用？你看看周围——这些都是当年战死的修士残魂，他们都在等星力，等有人把星髓交出来。你若是识相，就把星髓的位置告诉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说着，抬手一挥，洞顶的黑雾突然涌了下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沈清玄困在中间。黑雾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沈清玄甚至能看见其中一个人影穿着青崖的弟子服——是他当年的师兄，十年前在一次除妖任务中失踪，原来竟是死在了落星渊。
“清玄，救我……”师兄的声音从黑雾里传来，带着哭腔，“我好疼，给我一点星力，就一点……”
沈清玄的眼眶发热，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跟这位师兄从小一起长大，师兄总把最好的丹药让给他，还教他练剑。当年师兄失踪后，他找了整整三年，连一点踪迹都没找到。此刻看见师兄的残魂，他几乎要忍不住把灵力输过去。
就在这时，定魂玉突然“咔嚓”一声裂了道缝。沈清玄猛地回神——师父说过，残魂被噬魂瘴缠久了，会变成“怨魂”，只会本能地掠夺灵力，根本不是原来的模样。他看着黑雾里的师兄，突然发现师兄的手指是黑色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星砂——那是怨魂的特征。
“你不是我师兄。”沈清玄的声音冷了下来，青崖剑法的第二式“寒潭映月”出手，淡青色的剑光像一轮满月，猛地撞在黑雾上。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叫，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人影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缕黑烟。
黑袍人见状，脸色沉了下来：“看来你的定力还不错。不过没关系，等我引动星砂，你迟早会变成它们的一员。”他说着，从袖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铃铛，轻轻一摇——溶洞里的星砂突然动了起来，像潮水似的往他脚下涌，淡银的微光里掺了暗红，看起来诡异又妖异。
沈清玄这才发现，星砂下面埋着无数枯骨，有的枯骨手里还攥着剑，有的胸口插着玄阴宗的噬魂钉。他突然明白，当年的大战远比他想象的惨烈——青崖的修士和玄阴宗的人在这里同归于尽，残魂被星砂困住，成了如今的怨魂。
“你想借星砂养魂，再用怨魂攻上青崖？”沈清玄道。他的百年修为在体内翻涌，金丹在丹田处微微发烫，他能感觉到，周围的星力正在往他体内涌——不是邪力，是纯粹的星力本源，跟他体内的灵力竟有几分契合。
黑袍人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摇铃的速度。星砂涌得越来越快，溶洞里的黑雾也越来越浓，那些怨魂的低语声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刺耳，像无数根针在扎沈清玄的耳膜。他掐了个“不动诀”，周身的灵光突然亮了起来，淡青色的光罩将他裹在中间，怨魂的低语声顿时被挡了回去。
就在这时，溶洞中央突然传来“嗡”的一声——是星髓！沈清玄抬头望去，只见溶洞最深处的石台上，放着一个拳头大的晶石，晶石泛着淡金色的光，周围缠着淡淡的星力，那就是青崖守护了千年的星髓。
“终于找到了！”黑袍人眼睛一亮，猛地扑向石台。沈清玄见状，立刻提剑追了上去，青崖剑法的第三式“流星赶月”出手，剑光像一道青色的闪电，直刺黑袍人的后心。
黑袍人似乎早有防备，猛地转身，黑袍一挥，无数黑色的毒针从袖里射了出来。沈清玄侧身避开，毒针落在星砂上，瞬间被星砂吞噬，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他趁机往前一步，剑尖抵住了黑袍人的咽喉。
“别动。”沈清玄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引动噬魂瘴，残害残魂，今日我便替青崖清理门户。”
黑袍人却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疯狂：“清理门户？你以为你赢了？看看你的脚下！”
沈清玄低头，只见他踩在星砂上的脚正在往下陷，星砂里的暗红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像藤蔓似的缠在他的腿上。他想抬腿，却发现腿像被灌了铅似的，根本动不了——星砂在吸他的灵力！
“星砂能吸修士的灵力，你越是挣扎，吸得越快。”黑袍人得意地说，“等你的灵力被吸光，就会变成这里的一员，永远困在落星渊底——哦，对了，你师父当年就是这样死的，他看着自己的灵力一点点被吸光，最后变成了一堆枯骨。”
这句话又让沈清玄的心头一震。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正在顺着腿往外流，金丹的光芒也越来越暗。百年修为，难道就要毁在这里？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模样，想起师兄失踪时的牵挂，想起自己这百年来的执念——他总想着快点突破，快点变强，好保护青崖，可如今，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灵微真人说的话：“你的道在破妄。”破妄？破什么妄？是破黑袍人的谎言，还是破自己的执念？
他看着石台上的星髓，突然明白了。星髓是星力本源，却也是执念的根源——玄阴宗为了抢它，不惜残杀修士；青崖为了守它，也付出了无数代价。而他自己，不也是因为执着于突破，才会被星砂困住吗？
“大道至简，不执于物，不困于心。”师父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沈清玄闭上眼，不再挣扎，任由体内的灵力往外流——但这一次，他没有抗拒，而是试着引导灵力，让它顺着星砂的流向，往星髓的方向涌去。
刚开始，灵力流得很快，像决堤的洪水。但渐渐地，随着他的心静下来，灵力的流速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往回涌——星砂里的星力本源，竟跟着他的灵力一起，往他的丹田处流去！
“你在干什么？”黑袍人惊恐地叫道。他想阻止，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也被星砂吸住了，根本动不了——沈清玄引导的不仅是自己的灵力，还有星砂里的星力，这股力量太大，连他也被缠住了。
沈清玄睁开眼时，眼底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星力的颜色。他能感觉到，丹田处的金丹正在震动，周围的星力像潮水似的往金丹里涌，金丹的体积越来越大，最后“咔嚓”一声裂了开来——不是破碎，是破壁！
淡金色的星力从金丹的裂缝里涌出来，在他的丹田处凝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影——那是元婴！沈清玄终于突破了，百年修为的执念，在此刻彻底消散。
“不可能！”黑袍人尖叫起来，他想捏碎手里的铃铛，却发现铃铛已经被星力裹住，变成了一堆粉末。沈清玄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缕淡金色的星力，轻轻往前一点——星力像一道光，瞬间穿过黑袍人的胸口。
黑袍人倒在星砂上，身体很快被星砂吞噬，只留下一声不甘的嘶吼。随着他的死亡，溶洞里的黑雾开始消散，那些怨魂的低语声也渐渐消失，只剩下星砂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一片安静的星海。
沈清玄走到石台前，看着星髓。此刻的星髓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光芒，变得像一块普通的晶石——它的星力本源，已经融入了他的元婴里。他伸手摸了摸星髓，轻声道：“师父，师兄，我做到了。”
就在这时，溶洞上方传来灵微真人的声音：“清玄，你没事吧？”
沈清玄抬头，只见灵微真人站在裂缝处，身后跟着几个青崖弟子。他拱手道：“真人放心，玄阴宗的余孽已经解决了，落星渊的危机也解除了。”
灵微真人看着他眼底的金光，笑着点了点头：“你突破了？”
沈清玄点头：“托师父和真人的福，弟子终于勘破执念，入了元婴期。”
灵微真人走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道，本就不在守，而在破。如今你破了执念，也破了青崖百年的困局——星髓的力量融入你的元婴，以后，你就是青崖的‘星主’了。”
沈清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星力的温度。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的百年修为，终于有了归宿；而青崖的问道之路，也将在他的脚下，延伸向更远的星海。
溶洞外，天色已经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裂缝照进来，落在星砂上，泛着温暖的银光。沈清玄转身，跟着灵微真人往洞外走，身后的落星渊，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星砂在晨光里，轻轻闪烁。